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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主考官吏部考功员外郎徐青本人,便是凭借一篇感人肺腑的《春秋五行交欢大成赋》博得朝中阁老们开颜一笑,中了进士,后来,他亲手在自家宅邸种下一片桂花林,每年中秋都要设宴招待好些贵胄子弟,共谈盛世,只愿人人饮水思源,是为徐府赏桂的由来。

苏安也忘记从哪里听到这些故事,一晃眼,马车行至一座阔气的宅邸前。卢兰撩起帘子,给看门徐伯递过去小袋碎钱:“苏公子和贺公子头回来,添个喜庆。”

按照宫里的规矩,乐伎应走侧门,然而苏安还在犹豫,听见一串咯吱咯吱的笑,旁边一群艳丽的教坊女伎嬉闹着蹭过他们的肩膀,涌进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贺连原本摆着在朝会时行走的标准的颔首弯腰的姿态,倏地见到女伎尚且如此,眸子里闪过一道光,攥紧袖中手。苏安道:“教坊如何这般放肆?这是官邸,赏桂也是人人皆知的大事。”卢兰道:“徐员外风雅,一向主张开化兴邦。”

“谁说不是的?咱们太乐署的乐官,出了宫,怎么也算得上宾。”贺连立时就有样学样地迈步进去,身子挺得笔直,对徐老三颐指气使,“前面带路。”

苏安笑他:“贺少爷,你是几百年没有做过主子么?皇城里弯腰弯惯了,出来难得直一回是不是?”贺连回瞪一眼:“胡说八道。”苏安赶紧捂住嘴巴。

他们来到一片茂密的桂花林,林间笑语欢声,可见十余位素衫的才俊围坐一处,互相对比着诗赋,又是琢字又是磨词。乐人的席位不近不远,设在林边的亭子,卢兰坐下,放好衣袍,摘下腰间的笛,一一指点苏安和贺连。

“那位执笔写字,腰悬鱼佩的是国子监的生徒,名李峘,信安郡王李祎的长子,六岁就通读《礼记》和《左传》,备受至尊的赏识,不出所料当是状元。”

“手摇白虎檀香扇的,是御史中丞薛瑾的大公子薛纪平,平阳郡公后裔,太学生徒,长安出名的风流纨绔,号称平康坊里的诗仙,碧云姑娘的红颜知己。”

苏安道:“国子监和太学的生徒,明明大多凭门荫就可以做官,为何还要参加科举?”卢兰道:“那你怎么不问顾郎,明明可以从流外入流,为何一定要考进士?”苏安道:“我问过他,他说自己是书香门第。”

卢兰笑了笑,把竹笛摆在面前,一闭眼,吹奏出淮南名曲《百鸟音》。贺连道:“徐员外还没有……”话未说完,便看见一个幞头圆领衫的俊朗男子走了过来,步履清健,身材高瘦,细长的手指在腿侧敲打着旋律的节奏。

几位才俊立即起身,依次行礼:“晚生拜见徐大人,拜见徐座主。”徐青道:“不必拘礼,今日徐某之所以敢邀请各位前来,一是借这片桂林的芬芳,二是承李侍郎的恩德,三,便是卢公子这曲《百鸟音》,百鸟朝凤,人才竞仕。”

说到此处,苏安抬头看了一眼,卢兰的身姿纹丝不动,气息也不停,唯指尖在笛孔之上灵活地跳跃。随后,桂园子弟各自交往,谈论开化兴邦,主张重文华而避武蛮,声音传彻在整片桂花林。徐青笑了笑,春风满面走过林子,在亭里坐下,望着卢兰、苏安、贺连几位头面,命人取来那支稀罕的象牙做的七孔笛子。

“卢公子的百鸟,总能吹出新的意境,只叫徐某每年都有惊喜。”徐青把牙笛放在唇边,缓缓吹过一段旋律,“其实,若非功名羁绊,徐某也是半个乐人。”

苏安不懂官家姿态,只是就乐论乐,他能从乐里听懂人心。在每处关节,徐青都处理得颇有灵性,回味几遍,能听出一种蓬勃的意气,一种充满力量的野心。

卢兰看苏安一眼。苏安醒过神,先估摸尺寸形状,再察材质光泽,开口道:“不才特意为员外打听过,这根象牙取自龟兹王坐骑,又在安国名师手中雕凿笛孔,先后辗转八国,如今幸能流入长安,实在是难得的天籁音色,只可惜……”

徐青道:“可惜如何?”苏安道:“空有膜孔,没有覆笛膜。”卢兰道:“如此宝物,一般的芦苇膜配不上,那就大可不要。”苏安道:“在龟兹,早有一种笛膜,从蝉腹中取出,叠合多次而成,原本就配这根七星管,给员外求来了。”

第21章 百鸟

笛膜是梨园神笛手刘系前不久才发明的工艺,在笛身雕刻膜孔,再覆盖芦苇膜,能使音色更亮,眼下正为长安乐行里时兴的花样,名士以互赠为乐。

一边说着,苏安从怀中掏出小绣盒,取出一片半透明的笛膜,轻盖在膜孔。哪知刚沾上,笛膜和笛身竟然完全地贴合在一起,就好像天生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