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陆铮鸣这株刚开了花的奇葩大约马上就要谢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和提督的举动,竟比陆百户还离奇。
被陆铮鸣毫不留情地揭了疤,和四的情绪居然慢慢冷静下来,不怒也不吵,只睁着一双失了光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地面。
在场众人皆不说话,赵精忠是拿不定主意,按道理他此时应该马不停蹄地护送他家督主回宫面圣,可和四的状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极为不妙。
陆铮鸣则在说完那句话后没再开口,他松开了按着和四的手,任由他自己一人静静思量。
宴行生是压根不敢说话,左看看右看看,见和四没有动作了,便小心翼翼地挨过去,看陆铮鸣没反对便颤巍巍地伸手给和四把脉。
和四静静地垂首坐在那里,过了片刻忽然嗓音沙哑地开口了:“陆铮鸣。”
陆铮鸣蹲在了他面前:“我在。”
“如今朝内能臣已老,武将无人,北疆烽火一起,云州已失守,幽苍两州岌岌可危,一旦蛮人攻破永山关,便可直驱而下,奔燕京而来。我问你,我燕国现在有谁能担此重任御敌于京师之外?”
陆铮鸣两眼盯着面如金纸的他,吐字道:“宁王。”
“如果我说,”和四抬起无光的眼睛,仿若在观察此时陆铮鸣的神情,“宁王遇刺是真,此时正伤重在床,命悬一线呢?”
宴行生失声叫了出来:“什么?!”
赵精忠的神情却没有一丝异样,王招财远赴北疆早已探清宁王此次遇刺的虚实。
“你早就知道了?”
和四经历一番大起大伏,此时疲倦如吃人的魇兽穷凶极恶地吞噬着他的理智,他死死攥紧五指,用疼痛保持清醒:“不算很早,也就昨日吧,”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轻得让人心惊胆战,“不出我意料的话,云州的战报最多后日便会传到京里,到时候朝中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宁王不得出征,那么由谁担任主将去北方,粮草又如何调动必然会引起争执。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会逼着陛下做出决断。”
他说出长长的一段话,脑袋几乎快要垂到胸前了。
宴行生轻吸了口冷气。
陆铮鸣无声地朝他摇摇头,轻轻握了握和四的手:“和臻?”
他轻轻的一声呼唤,使得和四略微回了回神,他发出声模糊不清的呓语,默了片刻后才又道,“那小子才多大年纪,连百官的脸面都没记熟,更别说调兵遣将了。所以,最后下决断的便会是太后,先不说太后背后的娘家徐国公一家,若是由此开了太后持政的先例,那便……便……”
便再无小皇帝亲政之日了。
和四话却未说完,声音已如青烟散去,人颓然倒下,正好落在陆铮鸣怀中。
与此同时,一方冰冷的硬物也落在了他掌中,陆铮鸣不觉低头一看,正是从和四玉带上摘下来的腰牌。
宴行生倏地收手,看了一眼赵精忠,隐晦地朝陆铮鸣摇了摇头。
赵精忠急得骂人:“你个草根大夫行不行?都到这关头了,还在这故弄玄虚???”
宴行生被骂得面红耳赤,他怒极一甩袖:“你主子都灯枯油尽了,你现在急有屁用?!亏得长这么大一双牛眼,瞧不见你家主子熬得心血耗尽,没个人样?宫里头太医一抓一把,总不至于各个都是庸医吧,也不早点抓个过来给他瞧瞧?”
急红了眼的赵精忠给他骂得一愣一愣,连忙辩解道:“不是,督主他是病过,但太医看了只说是气血两虚啊……”
“你说什么?”陆铮鸣紧搂着昏睡过去的和四,双颊苍白,一双眼凌厉得如同出鞘的刀,一字一句地问“灯枯油尽?”
宴行生被他看得一缩脖子,刚才趾高气扬骂人的气势瞬间没了,他同情地看着陆铮鸣与和四,也不知道他两谁更可怜一些,小声小气道:“老陆,你也不要太急,你知道的,我是个半吊子郎中。这脉吧,可能把不准。我觉得当务之急,的确是赶紧将和掌印送回宫里去。宫里头不光有太医,还有这世上最好的药材,起码先能吊着他的命……”
“不行!不能送进宫里!”一旁吓呆了的顾鸾突然像魂魄归窍一样醒过神大声道,小脸煞白煞白地看着和四,顶着陆铮鸣阴厉的眼神一边瑟瑟发抖一边鼓起勇气道,“这是督主从小烙下的病根,我听老厂公说的,他派我来就是为了照顾督主。”
陆铮鸣的眼神愈发凌厉:“什么病,病多久了?为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顾鸾被他看得心虚不已,低头盯着鞋尖嘟哝道:“我也不清楚,总之督主现在经不起折腾,暂时先安置在这吧。至于你们该干嘛的干嘛去,”他朝陆铮鸣攥在手心的腰牌努了努嘴,“督主都把腰牌给你了,你还不赶紧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