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被骂得灰头土脸,有心想反驳吧,可又实在心虚找不出个实例。的确,他干爹一走,燕京就渐生乱象,藩王不安分了,北边有骚动了,连晋国都悄咪咪地将爪牙伸到了他眼皮下,不动声色地搅浑了他大燕朝堂这潭深水。
这些外因其实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先帝驾崩和他干爹离任这两件事撞在了一起,大燕原本虽然松散但勉强平衡的朝局被彻底给打乱了。
人心一乱,就有魑魅魍魉顺着裂开的缝隙里悄悄地往上爬,喝人血,吃人肉,再披上层人皮,大摇大摆地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人相争这头顶三尺天,脚下一丈地。
和四刚才说得不假,他就只是一个太监,按情按理都只是个伺候人的弄臣,万万轮不到他插手到这朝局之中。可惜在很久前司礼监和东厂就合成一体,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不仅是皇帝最贴心的宦臣,也是最顺手的一把刀,替帝王修剪不合心意的斜枝歪杈。
可现在的皇帝年纪太小了,连皇城官署里的泱泱数百张脸面都没认清,更莫说使好他这把刀了。
于是和四成了一把“无主”之刃,刀尖向谁,刀锋利钝,全靠自己把握。
和四有时候都怀疑老天爷是不是在逗他,有这么为难一个太监的吗?
现在干爹骂他,和四的事儿办得确实不漂亮,便无话可说,乖乖挨骂。
陆铮鸣却是听不下去了,迟疑了一下,悄悄握了握和四的手,仰起头对老厂公淡淡道:“老提督何必骂他,自他接手东厂以来几乎夜夜不得安睡,病里灾里折腾了几遭,连命都差点没了。您要是不满意他如今的功绩,不如干脆将这天大的权柄收了回去,我带他离开这燕京这摊浑水。我相信,去哪里都比现在和臻过得要自在舒心。”
“老子的儿子,用不着你心疼!”老厂公猛一摔茶盏。
陆铮鸣被砸个满头的茶和血,他本就是脸上带上,这一砸更是惨不忍睹。他连声哼都没有,一言不发地杵着刀,一手将和四从地上提了起来:“走吧,我带你走。”
和四稀里糊涂地被他搀扶了起来,心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刚才大家都一副神色凝重,仿若藏着天大秘密似的,突然间画风一转,就变成了他两一对野鸳鸳要半夜私奔了?
他当然不能任由陆铮鸣拖着他就这么奔出了燕京,开玩笑,不说陆铮鸣这个锦衣卫百户,就他现在东厂提督的身份,外头的仇敌能绕大燕江山三圈半。一离开燕京,等着他两的就是无休止的追杀。
和四拽着陆铮鸣站定在原地,定定地看向前方:“干爹,其他的您甭说了,眼下我是和不会和他分开的。您放宽心,以前您不常说,这情情爱爱嘛就是新茶一盏,时间一长也就由浓转淡了,没准过两天我就把这姓陆的踹了呢。”
陆铮鸣:“……”
当着他面说这种话真的好吗,欠教训的小混账。
老厂公大概是被和四给说愣住了,一时间没吭声。
和四继续平静道:“我只问您几个问题,云王带来的孩子真的是先帝遗留在晋国的孩子吗?”
半晌,老厂公啧了一声:“这个,我还真不确定。不过可以按着那孩子的年岁推推,你不是能耐地已经派人去晋国查了吗?”
皮球又被踢到了和四这里,和四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定定神,睁开眼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认真:“干爹,您刚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是不是有关我以前的事?”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我被您捡到以前的事儿都记不大清了,您是查到了些什么吗?”
这一次老厂公沉默了许久,才冷淡不屑地回他道:“你能有什么以前?一个从万人坑里爬出来,大难不死的小乞儿罢了!我说门当户对,你还真把自个儿当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凤子龙孙?”
他哼笑了一声,笑得和四有点小尴尬,陆铮鸣却是在“凤子龙孙”这四字时眉梢一挑,似有深意地看了和四一眼。
可是老厂公马上又厉声道,“即便如此,这小子也配不上你!”他痛心疾首道,“你好歹也是个东厂提督,如今也人称一声九千岁,至于和这提不上台面的……对了,这小子干啥的?”
和四顿时一身冷汗如雨落下,忙不迭地拽着陆铮鸣跑路:“干爹,我两的事儿您就别管了,我今儿有事呢!被您这逮过来,全搅合了,您要是没别的吩咐,我就先走了。等回头空下来,我好好地带着您干儿媳给你去磕头敬茶,回见了您嘞!”
老厂公:“……”
陆铮鸣:“……”
和四带着陆铮鸣全身而退,出了那间不见天日的破屋子,他才发现自个儿居然是在之前掉进护城河里被陆铮鸣捡到时的乱葬岗上,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破屋子果然是之前的祠堂,只是被他干爹手下的人稍作修葺了一番,四面堵得严严实实和个坟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