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你这次让他,是真的不想坐这个位置了,还是……以退为进?”方渡寒忍不住问。
李羿陵一怔,随即缓缓开口,“忆南……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勤政为民,便不会有乱臣贼子。”
“三岁起,按宫里规矩,便在南书房里日讲经筵,不辍讲读……自小我身体弱,每日寅时便起来习武,先天不足,只能后天勤奋,无论寒暑春夏,都不敢停歇。京城的冬日不比西北暖和,北风呼啸,也能冷到骨子里。”李羿陵回想自己这二十余年的宫中生活,不禁眼眶湿润。
“忆南,其实,真的好累……我不敢去相信,或亲近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的兄弟姐妹……更别说文臣武将了。”
“这也就罢了,独惯了慢慢就习惯了。只是我不想看到,我这样呕心沥血去守护的江山,还是有无数人想要争夺,继而肆意践踏,不惜牺牲无数黎民百姓的性命,去争这样一个令人疲惫的位置……”
方渡寒听得心疼,他站起身来轻轻拉李羿陵入怀,手指摩挲着他的发丝,极尽温柔。
李羿陵眼角微红,叹气道:“方才你问我的问题,其实我也在思忖考虑,暂时得不出结论。”
“从我自己考虑,坐那个位置无疑是给自己徒增烦恼,好不容易摆脱那沉重的冠冕,自然不愿意回去。可站在天下苍生的角度来想,我那小叔若为政不善,我便是罪人一个。”
“忆南,我是李氏子孙,虽然我不信鬼神,也不在意什么列祖列宗的规矩,可天下若真因我此举大乱,我难辞其咎,想来这辈子都无法安宁。”
方渡寒沉默片刻,柔声安慰道:“我看暂时不会有太大危机,国泰民安的情形下,他李淮景就算再无能,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铸成大错。而且那董之涣我也听过,法家学士,虽然此次使计卑鄙,倒能看出是个聪明人。有他辅佐,李淮景胡闹不起来。”
“是啊,其实此次我未出兵,也是考虑到突厥和吐蕃战事刚歇,若再起内乱,他二者会不会反扑……都是个未知数。”
“董之涣正是算准了你这一点,才敢堂而皇之地假传圣旨。想来他对你的行事风格研究得非常透彻。”方渡寒点头,“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随遇而安吧。”
“忆南……其实,你倒是块做皇帝的材料。”李羿陵抬头,诚恳道。
“说这个作甚。”方渡寒愣了愣。
“好在你手上还有威戎军,算是你我的后路。”李羿陵笑道:“自古以来,能成千古帝业的有几个?长则三百年,短则几十年,江山易主自是常态,我李家坐江山已有二百余年……也不知道还能延续多久。其实,所谓的皇室血统观念,过个一代人就会荡然无存。”
“嗯。有理。其实百姓并不关心这天下是谁家的,只要他们吃饱穿暖,和平安乐,自然会拥护该朝君主。”方渡寒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故意不接话茬。
李羿陵看他如此,明白此时他不认同自己想法,也就不再多言,笑道:“罢了,先不去想这些事情,明日乞巧节,杭州城中必定热闹非凡,你我也下山逛逛?”
方渡寒眉头扬起,“好啊。”
第32章 红缎彩绸
乞巧这日,清晨山间落了淅沥细雨,过了晌午,烟销日出,断云散尽,阳光普照,倒是个晴朗天气,李羿陵方渡寒二人不疾不徐地穿戴齐整,用过午饭,信步下山,寻到阮家小舟,缓缓向城中方向划去。
方渡寒觉着新奇,自告奋勇地抄起橹来摇着,他一身使不完的力气,摇橹自不在话下,只是暴露在日头之下,行至一半便已大汗淋漓。
李羿陵从船舱里探出头跟他聊天,见他箬笠之下脸上已是汗水涟涟,起身笑道:“你这刚换的衣裳又湿透了,来,让我摇一会儿。”
“我说披个薄纱出来嘛,你不同意……”方渡寒也不客气,将头上箬笠为李羿陵戴好,坐到船舱里喝起了水。
“乞巧节可是女儿家的节日,今日街上全是姑娘,你再穿成那样,不怕招摇么?”
“也是,你我出行,还是得谨慎点。”方渡寒点头,摆了会扇子,觉得凉快了便又起身出来,他不愿见李羿陵晒在烈日之下,嘴上却道:“还是给我吧,你摇得慢。”
李羿陵笑着将橹递给他,“离晚上还早,急着进城干嘛?”
“急着买冰吃,热死了。”
杭州城中一片祥云瑞气之景,龙王晒鳞日,书香人家忙着将自家藏书摊开去蠹,小商贩在自家铺车上摆着各式小玩意儿,炸巧果的香气溢在屋前街上,姑娘们跑前跑后,有的打扫庭院,有的糊着魁星,均为晚间的拜星穿针做着准备,方渡寒从街上买来两碗冰藕粉,与李羿陵边吃边逛。两人行至西廿街拐角处,看到一个小绸缎庄门前排满了人,便挤上前去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