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出声询问的人不是道士而是一旁疑惑的清容,我一直看着神情寡淡的道士,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他不用问也知道。清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道士一眼,放低了声音又气又急道:“师兄,你竟然连这些事都告诉她了?”
“好。”他的右手摸过我的脸颊,冷冰冰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亲昵地在我额头轻轻落了一吻:“你求的我怎会不答应呢?”他笼着雾似的话语蜻蜓点水地掠过我的耳边:“谁让我欠了你的呢?”
我的心,反而更不安了……
阿晏重伤这一消息被内廷掩藏得很密实,除了贴身的侍官和国师清容外并无一人知晓,连个御医都没有请。常理下,一国之君出了如此大的事,上京内外定在一刻之间被京师戍卫得和只蚊子都飞不进的铁桶一样。可我们出去行走在白玉京街头时没有见到一个整装肃容的士兵,偌大的白玉京安静地沉睡在雷雨交加的夜幕下,除了哗啦啦的雨水和翻滚在云层里的雷声,连我们的脚步声都听不到。沈莲桥与清容乘着幻化出的灵兽拉着的竹车行风走水,一瞬十里,眨眼到了巍峨的皇城门口。
“你别跟来了。”清容下车前冷冷淡淡地对我道,见我抱着沈莲桥的袖子不放恼怒道:“这皇宫是人间帝王居所,帝王紫气对于你这小小灵鬼,顷刻间就能让你灰飞烟灭。你要是想死就尽管跟着。”
“没事,让她跟着。”一直靠在车厢一角貌似熟睡的沈莲桥突然道,他轻轻拉开袖子上我的手,从背后抽了把紫竹伞来:“她的命和她的脸皮一样,厚的很。”
“……”我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听完他的话,清容的脸色变得怪异,着急得火烧火燎的她反倒止步在了车边:“师兄,她既然跟了你,即便只是个灵鬼,也不是可随意轻贱的。”她看我的眼神依旧是厌恶不喜欢,可神情是斩钉截铁的坚定:“师兄,你怎能罔顾她的性命呢?”
“师妹不信?”沈莲桥撑起三尺来宽的紫竹伞面,笼在我头顶,他懒懒道:“你看看就明白了,她在这个地方比我们还来得如鱼得水。”
他话音未落,突然将我搂近了身前,涔涔的冷香不提放地窜入怀中。一些画面不经意地滑过眼前,幸好是夜间瞧不见我红得作烧的脸。在被清容的言语惊讶到的我来不及害羞,腰上一股猛力,我和个皮球一样被沈莲桥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向了赤金铜门。
铜门我自然是碰不到的,但在穿过它时我仿佛看到一层柔软而祥和的紫光缓缓滤过了我的发梢、肩膀和整个身体……没有不适、没有抗拒,在阳世半年、地府六百年后,我重新回到了这里,倾城楼阁、殿宇如林,白玉京和我第一眼见到它时别无二般……这才是真正的白玉京,人间的天上宫阙。
沈莲桥说的不错,在这里我远比在别处来得自在,但这不能改变他随之进来后我不搭理他,板着脸一人随在时不时觑我一眼的清容身后飘着。这无怪她,这皇宫中布下的术力阵法在我生前也曾听过一二,这世间多辛秘,术士之流虽未光明正大地登临在皇朝的台面上,但背后从建国起皇室总与那些游走在明暗边界的秘术家族们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帝都台就是这些联系共同缔结的结果。
“做鬼做久了,以后活过来会不会连人都不会做了?”松闲着步子的道士在我四下打量着这些熟悉的宫室时凑到了身侧,紫云片儿的伞遮住了沙沙穿梭过我的雨水。从我求他救阿晏时,他就变得不太正常,现在这样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说得我就更不自在了。平时我觉着自己对他的喜怒揣测得还是挺准的,沈莲桥这道士说起来心思复杂多变,但好在他面对我时高不高兴一目了然,高兴了与我说说故事、摸摸小手;不高兴了连个眼神都懒得递给我,直接把背对着我。若不小心是我惹到了他,飘过去顺一顺他宛如碧溪的流发,抱一抱哄一哄,不到半天总能缓下来颜色的。当然了,如果那天不是有求于他,我就懒得去哄他了,爱咋样咋样,晚上难伺候就算了,白天还要眼巴巴地跟着谁受得了啊。所以,沈莲桥最爱说的话就是,苏采,你真是个小人。
我智商正常,记忆清晰,刚刚他丢我出去我可没忘记。心里本就因阿晏的事上下颠簸着,这一出后我就更烦躁了。
“你求我救他,有没有想过他值不值得救?”
我拐向深宫的身子一顿,远处朱廊下的红灯笼晃荡在来来去去的宫人头顶,风雨如晦间红艳得诡异。我转过脸,那些红火的光暖不了我的眼梢眉角,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我道:“不清楚的事情最好不要妄下论断。”我瞧着前方步履匆匆的清容背影:“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不只是戏文里的台词,在这个地方尤其得是。”我说这话的表情是学我父亲的,我的相貌随我母亲偏于南方人的温和,在很长时间的实践过程中我终于证明我这张俗称“娃娃脸”的脸蛋实在难以达到威吓别人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