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瓶被道士施了咒,明净透澈的瓶身被抹黑漆般黯淡无光,漏不进一缕光,也传不来一点声响。值得庆幸的是,我从小接受的教育让我不畏惧这些寻常女孩子家害怕的东西,黑暗、寂静、孤独。但我怕疼,疼得我想哭,可我又不想被臭道士看到自己鼻涕眼泪横流的狼狈模样。我的父亲告诉我,在敌人面前愈处于弱势就愈要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模样。眼泪博不得对方的同情,毫无用处除了让对方更加轻视你。
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将道士看成是自己的敌人,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种无理由的信赖。经过那夜,我大彻大悟,他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修行之人,而我是个鬼,一个靠近生人就会不自主吸取他阳气的鬼。我两是命中注定站在对立两边。
又过了一日,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时辰走动,只是凭着大致的感觉算着时间。一个人被关着的光阴比较难熬,或许也才过了几个时辰也不一定,所谓度日如年,不过如此。
我不能动,自也不能打坐运气,只靠着一点灵脉流动缓慢治愈手上创伤。符咒上火性太烈,所以我努力到现在的结果就是伤口由鲜红色变成了粉红色,看起来像是一块猪肉从一分熟烤到了八分熟……
一气之下,不管不顾地调动了丹田里的全部灵力,结果那块八分熟的猪肉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你妹,还没一刻钟前的模样看起来好吃!
好吧,也不是全无益处,至少冰镇之后没那么痛了。我勉强地安慰了下自己,头一歪望着乌漆漆的瓶口,他会不会把我关进小黑瓶里随手丢在角落里,时日长远就忘记了,然后我就永远待在这暗无天日中了。如果我的人生是场喜剧,那么我就安心地等待着某天某个白衣书生打开瓶子好让我以身相许;如果我的人生是场悲剧,好了,现在就已经结局了……
“这道爷真是奇怪,平时从不在白天出门,非要等到上了灯才消失得无影无踪,害的我们想休息都不成。”
“嘘,听说这道士是有两下子的。府里的医官用了他的丹药和符纸,城中得了瘟疫的都有所好转。”
坟茔般的死寂中突然响起了两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冬日炸雷一样将我狠狠炸了个激灵,一激动想坐起来,结果手才贴在瓶底就“嘭”地一声全身抽搐着倒了下去。剧痛贯穿全身,我一个劲没缓过来差点又翻着白眼撅了过去。
在我自己折磨自己的空当里,那两个姑娘走近了过来,随后凳脚与桌脚轻碰在一起的声音、纸笔收拾声络绎不绝地传来,看样子是来清扫房间的丫鬟。突然瓶身晃了晃,周围乒乒乓乓的响了一片。
“呀。”一个丫鬟轻轻叫出了声。
另一个似翻捡查看了下,道:“没事,都是些用尽了的朱砂瓶。应该没用了,一同清理出去就是了,动作还不快点。”
“水漾,你有没有觉得这房间特别阴凉?”打翻瓶子的丫鬟收拾了两下,颤着声道:“我听人说,这道士养了小鬼。你说他有没有带走?”
她说的好像是我嗳……我瞧了自己的鬼样子,实在找不到什么值得她这么害怕的。做鬼做到我这份上,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登峰造极了。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给刘哥的针线活还没做完,好了好了,干完回去了。”叫水漾的姑娘声音声音放的好大,哗啦啦地一扫,我与那些朱砂瓶被兜到了一起,咕咚落进了一个袋子中。多亏我有先见之明,使了个法子把自己黏在瓶底,虽翻天倒地地一通滚动,自己依旧纹丝不动。
我被扔了,通过两个丫鬟的交谈,我了解到自己大致是被扔到了宁州州牧府邸后院门边的一个角落里。过了不久,收集拖走废物的牛车铃铛响在了院墙外。布袋一拖,我和那些瓶瓶罐罐被使劲丢到了车板上。被掼来丢去的这一系列经验告诉我,道家出品的净瓶质量有保证。
牛车晃悠悠地走着,晃得我几乎要睡着了。突然车身没预兆地向左倒去,赶车人惊慌地骂了两句,看样子是拉车的牛踩到了不知谁扔在路上刀片。这一歪,净瓶急剧向下方坠去,我的心相反地快冲破喉咙了,尽可能地缩紧自己的身子。
瓶子没有如想象中一样砸在了地上,它落得很稳,很平。
“哪里来的小东西。”揭开瓶口洒进几粒星光,还有一双比星子更明亮的眸光。我被一股暖洋洋的气流托了出来,突破了一连几日沉闷到窒息的黑暗,重见天日。
“好可怜的小家伙。”他伸出根手指小心地托起我一个胳膊,看了看我的手,眸子半眯:“怎么伤成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