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艰难熬过发情期的楚琴,曾经站在医院病房的窗前,看着林改和蒋少野在相似的黄昏下告别。
没有拉拉扯扯,没有吞吞吐吐,蒋少野将林改送到香樟树下的一个路口。在公交站牌下,楚琴看见蒋少野提着林改的书包,又帮他背上,像个操心的妈妈似的;可蒋少野的动作又顿住,便贴近地站在林改身后,只隔一个书包的距离,与林改絮絮地说话。楚琴的手指抠进了窗台的石缝,拉开的窗帘被暗色的风吹起,他不自觉地往前倾身,可是这风声呼啸,却不容他听清楚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公交车到站了。
林改有些不自在地往前走了两步。在方才的谈话中,林改好像始终没有笑容。他又转过身,对蒋少野说了什么,蒋少野轻松地笑着,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明亮。
那个时候的蒋少野一定想不到,曾经那么缠着他、赖着他的林改,竟然也会把他抛下。而这样一个寻常的黄昏,竟会成为一场漫长告别的开端。
林改看着楚琴,嗓子底发涩,好像即将要被人戳破自己的伪装,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可是,我……我以为……你和他……”
“我和他?”楚琴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很快地接话,声音加重:“我是喜欢过蒋少野,但他从没接受过我。”
终于用发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楚琴的脸色也白了白。他又匆促地别过头去。
“是,我知道。”林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那双圆眼睛里好像又浮起雾气,是楚琴一向最反感的那种卖可怜似的表情。
蒋少野早已经告诉过他了,他和楚琴并没有谈过恋爱。
重逢以后,他有足够长的时间来想明白这件事。
就算他心血来潮的告白被突然截断,就算他从毕业旅行赶回医院的一路上都看见楚琴缠着蒋少野的样子,就算他没有办法介入他们的世界。
但他当年之所以和蒋少野分道扬镳,的确,和楚琴没有关系。
林改的脚在长椅底下徒劳地踢了踢,又懵懂地问:“那你,向他说过吗?”
“说过啊,在高三的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楚琴却很快、又似很轻飘地回答,“我求他跟我试试看,他却回答我,他一直只把我当朋友。我说,可林改也只把你当朋友。”
林改蓦地一震。
“他没有说话 在那一瞬间,我相信他动摇了。”楚琴闭了闭眼,笑,“你说呢,林改?你说,他有没有动摇过?”
“……我不知道。”林改咬紧了下唇。楚琴为什么要这样问他?
“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好不容易和他同桌了一早上,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楚琴的话音越来越冷,“你就回来了。换座位以后,蒋少野就来找我。他对我说,他的字典里,没有试试看这样的词。
“所以当我得知你们结婚……我无法相信。这又算什么呢?这不就是在试吗?你们有好好谈过恋爱吗?没有!你不过是仗着
“林改,你是不是很得意啊?蒋少野拿你毫无办法,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保温壶的壶盖一直敞着,温热的气息不间断地散发出来,渐渐地,林改感觉手中的鸡汤已有些凉了。在楚琴的质问下,他把手脚都拼命往里缩,好像希望就这样能缩成一个球。
得意 他是有过很确信的时候。他确信蒋少野也愿意和他做同桌,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在他执意换座位的那个清晨,蒋少野高大的身躯背着光,看着林改的眼神沉默而幽暗。那个时候,林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害怕,他怕蒋少野离开他、放弃他,他怕蒋少野再对他露出那样的眼神。
原来,这样的确信,与其说是招摇过市的得意,不如说是虚张声势的惶恐。
现在却告诉他,蒋少野拒绝了楚琴,是因为他?
“也许你不相信,”林改嘴唇发白,“但我其实,一直……一直很羡慕你,楚琴。”
楚琴那双漂亮的眼眸睁大了,他根本不相信林改这句话。
“我羡慕你,可以正常地……和蒋少野他们玩在一起。”林改眨了眨眼,想要说得平静,声音却在发颤,“我也羡慕你,能明白承认自己喜欢他。就算……”
就算结果不一定如你所愿。
可是在那个时候,本就没有人能看得清楚,不是吗?
林改终于感受到遗憾的分量了。就像十年前已经钻进鞋底的碎砂子,茫茫的时光席卷过去,沉沉的生活碾压过去,疼痛的地方都长出了茧,他便以为自己已经痊愈。
可是如果当初我再多问一句,多说一句,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只要这么一想,那遗憾的长长的尾巴就会扼住他的咽喉,吞掉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