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改被他妈妈那些嗡嗡嗡的家长里短说得头晕脑胀,一回学校,便先钻进无菌室里呆了两个半小时。盯到眼睛发酸,才感觉好似松了口气般,回到办公室,又给学生答疑。
新学期刚开始未久,多数学生还在读文献的阶段,唯独楚棋对她自己那个定向alpha抑制剂研究颇为执着,还写了可行性报告,央着林改帮她看。林改倒也高兴,他不擅长应付学生,学生能自己找到课题当然是最好的,便说实验室里的东西她也可以来用,每次做好安全检查就行。
如此折腾下来,很快便到了傍晚。
学生们离去后,办公室安静下来,便连整栋实验楼,也好似变得空旷。有滴滴答答的声音散漫地坠落,遽然变得焦急,林改惘然回头,便见玻璃窗已溅上雨点,天空一瞬间暗灭下来,滚滚的浓云几乎立刻要压至他的头顶。
映着发暗的窗,他看见自己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防蓝光眼镜,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懦弱。
是啊,懦弱。
他其实不相信妈妈说的话。在妈妈的观念里,成绩好的孩子自然招人喜欢,可事实真不见得如此。同学们虽然说不上霸凌他,但多多少少会孤立他,因为他和老师走得太近了。
他背靠着老师的权威,所以与那些同学天然地存在距离。
不过这些道理,他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
真正招人喜欢的,是楚琴那样,又漂亮、又温柔、还可以和大家玩到一块儿去的omega。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缺席过多少次体育课的锻炼。因为信息素紊乱的毛病一旦发作就容易影响集体,体育老师允许他在一旁休息,他每次上课甚至会带上自己的小书包,坐在观众席上背书写习题。同学们背地里都传,说这是老师的特许,让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最初听到这话时还反应不过来。他想,难道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背书写习题吗?
那同学们又会说,不是吗?
观众席都被太阳炙烤得滚烫耀眼,书上的字都像被汗水浸泡过,歪歪扭扭地渗透进纸页,他看一眼,合上,心里默默地背诵着,但目光却总是追随着操场上那些奔跑的身影。
蒋少野在踢足球。
他们也在流汗,但汗水掉进草地里,会闪闪发光。夏季的天空万里无云,空气都清透无阻隔,即使在很远开外,林改也能听见蒋少野对队友气急败坏的咆哮,他撑着下巴看着,又忍不住发笑。
然后就忘了自己背书背到了哪段。
楚琴也在操场上。他贴着抑制贴,不长的头发在脑后束了个小鬏鬏,白皙的肌肤上流着汗,但不管怎么闹腾,楚琴总似是干干净净的。有的alpha会偷偷瞧他那曲线优雅的颈项,脚底给他喂球,他跑几步便能射中球门。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蒋少野还给楚琴比了个大拇指。
到了休息时分,楚琴跑去操场边沿喝水,朝蒋少野脸红地笑,又从自己包里拿一瓶水递给他。
蒋少野接过来,拧开瓶盖却不喝,只将那矿泉水全从自己脑袋上耍帅地淋下去,还甩一甩头发,水珠四散飞溅,打湿了楚琴的衣服。楚琴无语地将他一推,蒋少野便哈哈大笑往后退了两步。他两手叉腰,环顾一圈操场,便与观众席上的林改四目相对。
蒋少野是在朝他笑吗?抑或仅仅是他方才的笑并没有消散,嘴角仍惯性地扬起,就像他对所有人一样?
林改抿了抿唇,收回目光,抱起自己的小书包,把里面的书本从上到下点了一遍,又从下到上点了一遍。
他想,不是的,他并不是只想背书写习题的。
没有人天生愿意只当青春的观众。
可那时候的他却不曾发现自己有这么阴暗的不甘心。也没有一本书能教会他,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
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了,大雨倾盆而下,很快,就连学校近处的红绿灯都变成一团模糊的彩色。
林改脱了白大褂,拿了实验室里的雨伞走出楼时,还觉出几分寒冷。楼门口聚集了不少躲雨的学生,很多都拿着手机在打车,林改一看打车软件,排队已经排到一小时后。
蒋少野,为什么会答应和自己结婚?
是因为自己问了他两次,是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执着吗?
就像 就像他在高考前夕,还执意要换座位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