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余涯回头看向正在看新闻的古德白,他坐在沙发上,沉稳如一树老松,天然生长于此,有着与曾经的少爷截然不同的平静,要是更冒犯点,恰当的词应当叫冷漠。
“还有事吗?”
古德白抬眸看向他,脸上带着不变的笑意,他比少爷更难缠,更不介意他人目光,这让余涯感觉到一阵惶惶然的惊恐,这具熟悉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陌生的灵魂。要是搁在二十多年前,余涯大概会以为这是中邪,可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后了,他们不会再因为任何人的胡言乱语而感觉到宗教式的惊恐。
被声音惊醒的余涯及时撇去那些愁绪,笨拙地找了个借口:“杜医生想让你先去拍个脑部ct。”
“你安排就好了。”
古德白轻描淡写道。
第8章
三天过去,仍是毫无半分进展。
人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迟钝。不管是余涯讲述的古德白,还是杜玉台在录像里看到的那个人,他或者说他们都并不像是现在这个古德白。
他的口音、咬字、小动作跟表情都与原先截然不同,甚至脾气也大有改变。
“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很熟悉他。”杜玉台摆弄着自己手里的钢笔,漂亮的银色金属,轻薄美丽,形成浑圆的曲线,墨囊吞噬乌水,再倾吐出来,“他有时候心情不好的会这样吗?以前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状况?”
如果可以催眠的话,事情会简单很多,起码能知道有没有另一个人格。
余涯考虑了下,他摇摇头:“从来没有,少爷——”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银幕,这会儿杜玉台正跟余涯待在这座豪宅的专属电影厅里看古德白的“纪录片”。
有时候病人没办法自己感觉到自己生病,这种情况非常常见,他们只以为自己突然失忆,或者记忆断层了,而没意识到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所以医生会将人格切换的过程拍摄出来,播放给本人观看。
而古德白没有切换人格的过程,杜玉台只好在治疗过程里播放他之前的采访视频,试图刺激第一人格,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能接上所有内容,甚至侃侃而谈当时的情况。
古德白的记忆没有断层,解离症的可能性变小,杜玉台不得不开始怀疑这是新型的“人格改变”。
余涯没能说下去,他看着屏幕里的古德白,答案已经足够明显了,情绪高涨低落跟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完全是两码事,而他还没老到分不出来这种差别,哀伤道:“这是头一次。”
杜玉台知道从这上面找不出其他信息来了,于是决定换个问法,不露声色道:“一般人不会反应得这么快,你以前有过相关的经历吗?”
解离症的确不存在遗传,可是其他精神疾病就不一定了,有钱人的优缺点就在于此,他们的确很大方,可他们的消息也相当值钱,导致过分警惕,有时候难免要采取迂回些的治疗方式。
“我年轻那会儿可没接触过什么知识分子,老家一般管这个叫中邪,要么就是疯病。”余涯提到这个显然放松了些,他往沙发上靠去,目光仍然在屏幕上徘徊,神情有些眷恋,看得出来对古德白有很深的感情,“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后来老爷跟我说这是一种病,还给了我几本书看,我就多多少少了解了下。”
“古先生的父亲对这方面很有兴趣?”
“那倒不是,老爷对这些挺一般的,只是讨厌神神鬼鬼的说法,他总说什么事都有原因。不过夫人很喜欢,她就不一样了,对什么都有兴趣。”管家回忆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夫人特别喜欢这种,电影、小说,戏剧,她很好奇这种人的生活,不过她什么都想知道,总是一两个月就换个兴趣,那几本书就是夫人看完给我的,说打发消遣挺有意思的。”
打发消遣,好奇自己从未听闻的人生跟世界,这是人的窥探欲。
“他们俩,我是说他们俩有出现过这样的症状吗?”
“没有。”余涯摇摇头,他显然明白了医生的意思,“不是遗传,古家没有精神疾病史,夫人倒是有个心理顾问,不过是解决心理压力方面的,。”
人的大脑是最为复杂的设备,谁都没办法短时间确定它是突然掉了哪颗螺丝钉,杜玉台看过洗出来的片子,古德白的大脑没有明显病变,本人也相当配合治疗。这个配合的意思是他不拒绝杜玉台任何问题,也不拒绝任何试探,就像他们只是在玩你问我答,而不是在治疗。
杜玉台很清楚古德白的确有些地方不正常,只是没能找到头绪。
若从寻常人的身份来讲,杜玉台最好立刻抽身而退,建议保守治疗完事,反正古德白的问题没有影响到正常生活,然而作为医生的某个部分正在对这个全新的病例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