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摩罗伽凝望大道两侧跪拜的人群,轻声问:“这面旗帜公主从哪里寻来的?”
瑶英笑了笑,放下帘子,小声说:“上山的那晚我从缘觉那里讨来的,一直带在身边。佛子威名远播,万一遇到危急关头,这旗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结果真的派上用场了。
她说着说着,发现昙摩罗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不由得心头惴惴,收起笑容,问:“将军,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这样的旗帜王庭商队几乎都有,不是什么禁忌之物。
她眼帘抬起,乌漆黑亮的眸子仰望着昙摩罗伽,倒映出他狰狞的脸。
他沉默不语。
瑶英虽然戴了面纱,还是可以看得出额头上有淡淡的红肿印迹,这几天为了融入参拜的百姓,她也会和他们一样对圣城行膜拜礼,印迹是磕肿的。
她一句都没提起,要不是他清醒时注意到她额头和掌心的擦伤,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公主没有做错。”
他道,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
瑶英徐徐地吐了一口气,眉眼微弯,对他笑了笑。
一场风波消弭,参拜百姓仍然心有余悸,不敢再多耽搁,收拾好铺盖包裹,结伴进城。
走的人越来越多,天色渐晚。
等大道上只剩下三三两两落单的行人,瑶英担心停留太久引来禁卫军的盘查,忍不住问昙摩罗伽:“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入城?”
昙摩罗伽沉着地道:“再等等。”
又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天际处晚霞熊熊燃烧,山崖上的积雪染了一层艳丽的胭脂色,昙摩罗伽仍然没有要进城的意思。
当夕阳收起最后一束余晖时,大道南边猛地传来一阵骤雨似的马蹄声。
瑶英眯了眯眼睛,掀帘循声望去。
两骑快马飞驰而至,如狂风卷过,直扑向圣城。
沿途的禁卫军听到蹄声,上前招呼,快马上的斥候大声嚷嚷了几句,所有人瞠目结舌,呆立原地,半晌后,回过神,面面相看,翻身上马,紧跟着斥候,朝城中狂驰而去。
斥候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瑶英回头,疑惑地看着昙摩罗伽。
他道:“再等半个时辰,可以入城了。”
车窗外传来高亢的马嘶长鸣。
半个时辰后,两人赶着马车汇进入城的队伍之中。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沿途四军骑士似乎都撤了回去,所有盘查的兵丁不见踪影,气氛沉重而又古怪,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瑶英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和贿赂禁卫军的几袋银币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发生了什么事?
瑶英一头雾水,正纳闷着,沉沉暮色中,城墙方向遽然响起几声轰隆隆的钟声,她吓了一跳,下意识靠到昙摩罗伽身边。
路上行人和她一样,也都吓得不轻,抬头四顾。
钟声在大街小巷间久久盘旋回荡,报讯的斥候站在城墙上,面对城下听到钟声蜂拥而至的百姓,惊恐地大喊:“摄政王死了!”
立马有人跟着重复摄政王苏丹古的死讯。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兵卒迅速钻入大街小巷,刻意发颤的大叫声传遍每一座里坊:“摄政王死在盗匪手里了!”
瑶英浑身僵直,下意识以为阿史那毕娑出了什么意外,目光和昙摩罗伽的对上。
“摄政王死了”的嘶吼声中,他神色平静,脸上没有一丝震惊或是担忧。
瑶英愣了片刻,思及这些天他的从容不迫,恍然大悟,一道雪亮电光闪过脑海:毕娑没有死,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划,让摄政王“死”在杀手刀下,才能更好地麻痹敌人,以便引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他之所以坚持今天入城,是因为他知道摄政王身死的消息会在什么时辰送回来,一旦心怀不轨的人确定摄政王已死,必然会放松警惕,撤回人手,他们才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城。
瑶英怔怔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原来,即使受了重伤,一个人留在冰天雪地里,即使随时可能被功法反噬,意识不清,虚弱的他依旧在为王庭筹谋布局,一刻都没有松懈过。
他身边没有亲卫,却能及时掌握所有情报,指挥毕娑下一步的行动,安排缘觉传达指令,掌控全局,连时辰都算得分明……苍鹰每晚会飞回他的身边,一定就是在为他传达命令。
如今,禁卫军故意宣扬摄政王身死的噩耗,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些天她一直在照顾他,劝他好好养伤,他是不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瑶英沉默下来。
……
苏丹古身死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城中大乱,人心惶惶。
马车行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昙摩罗伽带着瑶英下了马车,七拐八拐,把她带进一座僻静的院子里,看她一眼。
她从刚才就没说过话了。
昙摩罗伽点燃屋中灯烛,道:“公主不能回佛寺,在此地等候。毕娑今晚回城,他会过来接公主去他府上暂住。”
瑶英回过神,嗯一声。
昙摩罗伽不语,视线从她脸上掠过。
瑶英对他一笑,道:“我明白,将军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回王寺,向佛子禀报要事,不能带上我。将军不必管我,不用等阿史那将军回来,我现在就可以去将军府等着他。”
摄政王“死了”,他更加不能暴露身份。她现在是阿克巴彦,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毕娑的宅邸。
昙摩罗伽摇摇头:“公主在此等候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