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他都躺在床上不大吃喝,连张嘉田都看出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但张嘉田无心管他了,趁着叶春好还没到,他抽空出去洗澡理发换了身西装,又让副官火速跑去鞋庄,给自己买了一双新皮鞋回来——他平时不大注重形象,到了这要面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周身上下,一件好衣服都没有。脚上这双皮鞋先前大概也是乌黑锃亮的,上了他的脚没几天,就被他穿成了翻毛皮鞋。
如此忙碌到了晚上,如他所料,叶春好来了。
叶春好没到的时候,张嘉田也没觉得怎么样,毕竟他
如今也是见过好些大世面的人了,他暗暗的给自己打气:“怕她干什么,我什么大人物没见过?”
然而在雷一鸣往家中打去电话、联系上了叶春好之后,他的心开始怦怦的跳。洪霄九没露面,房内摆着一张床和几样家具,他坐在桌旁,服色鲜明、人高马大,而床上委顿着一个褪了色的雷一鸣,张嘉田扫了他一眼——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瞧出了这人的狼狈和虚弱。
天色暗了,电灯亮了,房门被人敲响,外面有人说道:“报告,雷太太到了。”
张嘉田面无表情,身体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几大步就走到了门口。伸手拉开房门,他向外望去——紧接着,他忍不住笑了:“你也会胖啊?”
他的声音挺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偷着问。世上没有这样的开场白,但叶春好也笑了——向来知道张嘉田这人没水平,一不小心就要胡说八道,所以她不挑他的理,忍得住就腹诽一通,忍不住了就把他批评一顿,反正即便是说得狠了,他也不会记她的仇。将他也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忽然感觉此刻不是一个笑的时候,便抿着嘴一低头:“二哥还是老样子。”
张嘉田堵着门,忘了让路:“我一直就是这个糙样儿,再变也变不到哪里去了。”
叶春好抬眼看着他那新剃的短发新刮的脸,目光向下又落到了那雪白浆硬的衬衫领子上,她没说话,只是抿嘴又一
笑:“二哥这回进了北京,还走吗?”
“那得听上头的安排了,反正,走也走不远,横是不能把我们调到广东去。”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侧身让了路:“你进来。”又抬手往床上一指:“那是他。”
雷一鸣抬头看着叶春好,有那么一瞬间,他自惭形秽,几乎想躲。这房内灯光明亮,叶春好穿着一身很素净的白底蓝花薄旗袍,旗袍越素净,越衬得她面貌鲜艳,一双手臂露在外面,也是圆滚滚的雪白丰润,像是从广告画上走下来的女郎。张嘉田关了房门走到她身旁,新西装被他的宽肩阔背撑得饱满,叶春好高,他更高,叶春好粉妆玉砌的,他也是器宇轩昂。
雷一鸣早就觉得他俩站在一起很般配,很像是天生一对——若非因此,他也不会那么的恨张嘉田。眼看叶春好走到自己面前了,他开了口:“春好,很感谢你能来。”
叶春好站到床边,对于他的情况,是一句不问,开口直接说道:“我这一趟来,并不是看在往昔情分上,我们的往昔情分,已经被你消耗尽了。只不过我们还同处在一个家庭中,如今你又急于用钱,所以我想我有责任,过来向你做一番交接。”
说完这话,她转身见桌旁有三把椅子,便走去搬来了一把——搬到半路,张嘉田把椅子夺了过去,为她放到了床边。
叶春好坐了下来,对着雷一鸣继续说道:“前年
夏天从北戴河回来之后,你便把这个家的账目全交给了林子枫管理,留给我的,只有你在婚前赠与我的一座金矿。金矿的收益目前看来,还是可观的,你若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它还给你。除此之外,就是这几个月你不在家,我管理着家中的生活费用,到今天为止,还剩了两万二千元。”说到这里,她胸中忽然涌上一股恶气,这股子恶气顶得她抬起了头,气定神闲看着雷一鸣:“你若对这几个月的家庭开销也有疑问,可以让林子枫再过来,查一查我的账。”
然后她紧紧的闭了嘴,怕自己一时憋不住,说出了成车的难听话,倒好像自己是个小人,偏赶在他落难的时候幸灾乐祸。
可是雷一鸣怔怔的看着她,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讽刺:“春好,我不知道林子枫是怎么回事,他背叛了我。这些年我没亏待过他,可他背叛了我。”
叶春好终于还是没忍住:“是的,你向来不亏待人,都是旁人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