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顶上覆着的是琉璃瓦,瓦上还积着一点残雪,雷一鸣在上面半蹲半跪,昂着头做了个远眺的姿势。白雪峰先是不明所以,以为大帅的精神也出了毛病,及至顺着他眺望的方向望了望,他猛的明白过来,连忙张开双臂跑到了亭子下头:“大帅,危险!您快下来吧!往东院儿看不用登那么高,站在这平台上就瞧得见。要不您发句话,我把太太带回来得了,这上面风这么大,您不管身体了?”
他急得语无伦次,雷一鸣回头呵斥了一声“别吵”,然后慢慢的转身挪到亭
子边,纵身一跃跳了下来——他从小就淘气,登高上远这套本事,也算是他的童子功,并没有荒废。
白雪峰一把搀住了他:“我的天,大帅,这儿连个梯子都没有,您是怎么上去的?”
雷一鸣挣开了他:“别这么老妈子似的,我活动活动而已,至于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吗?”
白雪峰不理他,连推带抱的把他请回了楼里,他都坐到餐桌前了,白雪峰站在一旁,一颗心还在腔子里怦怦直跳。而雷一鸣漫不经心的喝着稀粥,眼前还晃动着叶春好的身影。
他方才站得高看得远,真瞧见她了。她穿着一身蓝,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天,又伸脚拨了拨院子角落里的花草,然后抱着肩膀,害冷似的一路小跑回了房。那蓝影子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越是回想,越觉得那蓝影子轻俏可爱。再追忆起前尘旧事,她似乎也没有那么罪大恶极了,真像白雪峰说的那样:太太犯了错,先生不原谅,谁原谅呢?在这世上,他们除了彼此,再没别的亲人了啊!
一碗热粥喝到了最后,他埋着头,忽然唤了一声:“雪峰。”
白雪峰立刻答应了:“大帅,您有什么吩咐?”
他推开碗筷,依然是不抬头:“一会儿预备热水,我洗个澡。”说着他抬手向后一捋头发:“这些天我三灾六病的,也没个人样了。”
白雪峰“哦”了一声,还是不明白他的用意。
这个下午,雷一
鸣洗了澡,刮了脸,剪了头发。这一场大病让他的两鬓又添了几根白发,端坐在大镜子前,他让白雪峰用梳子和生发油驯服了自己这一脑袋厚密的短发。然后起身换了崭新的衬衫西装,他在明亮灯光下,很认真的挑选了领针袖扣。从白雪峰手中接过了一条花绸子手帕,他先将手帕一甩,随即往胸前的小口袋里一掖,手法娴熟利落,将手帕掖成了一朵抽象的花。
然后在穿衣镜前转身照了照背影,他感觉自己又见老了——也许是因为消瘦而显老,也许就纯粹是真的老了。不过在未来的五六年里,他相信自己还不会在异性那里失宠。
从小到大,他一直不缺女人的爱,他也一直知道如何去招她们的爱,无师自通,也无需开悟,反正他就是知道,反正女人们就是喜欢他。黑沉沉的眼珠在眼皮下一转,他一抬睫毛望向镜中人,抬出了长而深刻的双眼皮痕迹。昂起头又摆了个睥睨的姿态,灯光之下,他的眉眼像是用墨彩勾画出来的,该浓烈的笔画很浓烈,该细致的笔画很细致。
“那天在火车上,”他忽然问道:“我是不是踢了太太一脚?”
白雪峰站在一旁,一听这话就苦笑了:“哪是一脚,要不是我们拦着,您都能把太太踢坏了。”
雷一鸣忍俊不禁似的,“扑哧”一笑:“这么能踢,你把我说成驴了。”
白雪峰又试着提醒他道:“您
还给太太的右边眉毛上留了道疤呢。”
雷一鸣愣了一下,想了想,然后一点头:“想起来了。说起来,我的脾气也确实是太急了一点。”
白雪峰陪笑站着,不好再附和。而雷一鸣侧过脸,对着他问道:“你猜,我这是要干什么去?”
白雪峰笑道:“这个好猜,我看您是要去接太太了。”
雷一鸣抬手拍拍他的脸,抿嘴也笑了:“那还不给我拿衣服去?”
白雪峰听了这话,连忙跑去给他拿了大衣帽子,又道:“太太要是对大帅抱委屈,大帅也别恼。毕竟太太这也算是坐了半年牢呢。”
雷一鸣连连点头:“我知道。我这一回是负荆请罪去的,她要哭要闹,我都由她,绝不和她一般见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妇道
雷一鸣走进了“冷宫”之中。
来之前,他没让人给叶春好送信,想要冷不丁的吓唬她一下子——他已经自作主张的和她和好了,既是和好了的两口子,他心里又欢喜,自然是可以和她闹着玩的。一边穿过院子往正房走,他一边扭头看了看四周,就见两旁房屋的门窗都用木板钉上了,那景象瞧着很不好看,整座院子都显得破落幽森,仿佛是个废弃了的不祥之处。叶春好住在这里,且不提自由不自由的话,单是看这个环境,就一定不会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