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士兵平时操练喊口号时,都不曾喊得这样整齐有力过。张宝玉听了,气得眉目变色,抓起步枪就真要杀人,张嘉田一把将他的步枪枪口压了下去,对着士兵吼了回去:“操我妈,也得走!你们全他妈的留这儿死绝了,我他妈的给谁当师长去?我告诉你们,你们哪个死在这儿了,我将来就到谁家操谁的妈去,哪个死了,哪个就是我野儿子!”
说完这话,他转身走向队伍前头,同时对着张宝玉大声说道:“把马牵开,不是都看我骑马眼热吗?我不骑了,要走一起走!”
马夫把马牵走了,其余的军官——凡是有资格骑马的——也都下了马。士兵们见状,觉着自己骂得够劲儿了,小张师长做得也够劲儿了,便陆续的站了起来,不情不愿的继续跟着他上了路。
走了没有多远,他们又进了一片山林。张嘉田现在也走出了经验,知道在这崎岖不平的山地上走路是最费劲,但是当着后头那几百人的面,他高抬腿轻落步,走得蹦蹦跳跳头也不回,丝毫不露怯。可他扛得住,后头的士兵们体力早已透支,却是再也扛不住了,不知道是谁急了眼,咬牙切齿的又喊了一嗓子:“张嘉田,操你妈!”
有这一嗓子带头,几百人的大合骂就又开始了。唱歌似的,喊号子似的,他
们扯着嗓子边骂边走,张文馨装聋作哑,副官秘书们面面相觑,张宝玉气得想要骂回去,然而前方的张嘉田忽然转了身,高抬双手随着骂声打起了拍子,等到那骂声随着他的指挥越发整齐了,他做了个向左转的手势,于是队伍一步没停,训练有素的一起往左转了弯。
士兵们累得要死,也没有好吃好喝,然而扯起喉咙骂了一场,骂得痛快淋漓,骂得身心舒畅。这一回他们走得分外长久,最后他们进了一处镇子,就听周围百姓的口音都变了,随便抓了个人一问,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进了察哈尔地界。
张嘉田终于下了就地休息的命令,也不许他们骚扰地方,拿了钱出来买馒头买热水。自己拿着一个热馒头咬了几口,张嘉田想要支使马永坤去打听打听这地方是归哪个县管,然而转念一想,还是把这差事派给了张宝玉——马永坤这人瞧着太不招人爱,当地百姓看他可恨,很有可能不告诉他实话。
张宝玉颠颠的跑进一家茶馆里,对着掌柜问了半天,不得要领,因为掌柜所说的语言,也许是山西话,也许不是山西话,但不管是哪里的方言,他都听不大懂。他活了十几岁,最远也就是跑跑北京天津,没见过外头的世面,也没听过外面的语言。一头雾水的出了茶馆,他没了法子,只好把他那亲爹张文馨拽了过去。
他近来总觉得他这位亲爹“什么都不懂”,然而亲爹扶着柜台弯着腰,竟然半死不活的跟着茶馆掌柜唠了起来。他站在一边听着,心中对爹依旧毫无崇敬之情,认为爹之所以能听懂这掌柜的话,完全只是因为爹老。如此静听了片刻,他心里有了答案,立刻抛弃亲爹,要跑出去向干爹做一番汇报,哪知道他刚把一只脚迈出茶馆大门,就发现镇子上的形势变了。
他们被一支军队包围了!
包围他们的这支军队,乍一看上去,可以说是来历不明。
他们的军装都是本地土布染的,染得深一块浅一块,并没有个固定的颜色,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从机关枪到大砍刀,还有扛着红缨枪的,一应俱全,也像是要开博览会。嚼着馒头喝着热水的张部士兵一见来了敌人,登时叼着馒头一起站了起来,张嘉田也紧张了,张宝玉也拽着他爹跑了出来。
这时,对方的长官出了场。
对方士兵的形象和武器虽然都有资格开办一场博览会,对方长官却是戎装马靴俱全,腰间扎着宽牛皮带,胸前口袋里插着墨镜,头上戴着巴拿马草帽,手里还攥着一把大折扇。出场之后,该长官开口便问:“你们是张嘉田师长的队伍吧?”
张嘉田没言语,只看了旁边的马永坤一眼。马永坤这时候像和他心有灵犀一般,当即上前一步反问道:“你们是谁的人马?”
长官一听这话,就明白自己没找错了人。“刷拉”一声甩开折扇,他一边扇风,一边一团和气的又问:“张嘉田师长是哪位?我们奉命等您好久啦!”
这回不用马永坤代劳,张嘉田亲自开了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之前没打过交道吧?”
长官笑道:“您和我肯定是没打过交道,我是奉命过来等您的。我是曹正雄师长的部下,您大概也不认识曹师长,不过我们曹师长他九舅,和您是老相识,您一定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