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扯绳子,见那铁钩勾得很结实,便拽着绳子向上一跃,无声无息的爬上了第一步。
他忘记了戴手套,粗糙麻绳勒着他的手,飞快的磨去了他掌中的一层皮。他咬牙切齿忍痛,两只脚交替着向上蹬墙,一鼓作气就蹬到了墙头上。骑着墙头坐住了,他不敢琢磨自己这两只手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只把那钩子换了位置重新勾住,然后把绳子往高墙内侧一甩,扯着绳子又悄悄的溜了下去。
宅子不大,后半部有些花木,还是因为没有主人久住的缘故,花木无人修剪,郁郁葱葱的长出了一副野相。张嘉田一路走得分花拂柳,没走多远便见了房屋。
房屋里头还亮着灯,依稀听见里面有男女的笑语声。张嘉田在那树丛草窠里蹲下了,抱着膝盖静静的等,心中空空荡荡的,一点想法也没有。蚊虫轰轰的叮咬着他,他没知觉——不是他坚忍,他是真的没知觉。
他不敢有知觉,因为知觉一旦苏醒,他会立刻吓得屁滚尿流。天下哪有他这样稚嫩的杀手?他甚至连下一步怎么走都不知道!反正,他是带着刀与枪来了!
白雪峰上过战场,对他讲过:“上了战场就什么都不想了,光顾着冲和杀,连怕都忘了。”他当时听了,不以为然,直到今天,他也上了战场。
他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敌军的先锋队居然是一大群黑蚊子。
第二十二章 功臣
午夜时分,灯光终于灭了。
张嘉田站起来,同时将两只手拼命的在黑裤子上蹭了蹭,要把手掌蹭得干涩。
然后单手抽出匕首,他迈步向前走去。
裤脚无声的擦过野草,他走到了前方房屋的后窗下。据他所知,这屋子就应该是主人的卧室了。绕过屋子往前头走,他一步一步走得小心,而在看到了前院站着的卫兵之后,他立刻就收住脚步,做了个向后转。返回到了后窗下,他伸手轻轻去推窗扇——这么一推,他才发现原来窗外罩了一层极薄的透明窗纱。
锋利刀尖点在窗纱上,他微微用力向下滑,切纸一样切开了窗纱。这回再探手进去推那窗扇,他一抿嘴,抿出了个无声的笑。
因为两扇窗子之间开着一道缝隙,没有锁。
将窗纱彻底的切割开来,他推开窗户,然后屏住呼吸跳了进去。房内黑洞洞的,隐约可见各处的家具。一侧墙上悬着门帘,门帘内传出了呼呼的鼾声。
他走去掀开门帘,一闪身溜了进去。门帘后是一间真正的卧室,有衣帽架,有沙发椅,有大铜床,大铜床上还四仰八叉的躺了个人。那人身躯长大,一条毛烘烘的粗腿从睡袍中斜伸出来,直垂到了地上去。一盘蚊子香在他脚边静静的燃着,发出一星红亮的光。
张嘉田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这个人高马大的身材上,确定了他的身份。心思在刀与枪之间摇摆了一瞬,末了他慢慢的迈出了第一步,决定用刀。
用刀,无声无息的杀,再无声无息的走。
可就在这时,那条踏了地面的粗腿忽然动了动,仿佛是床上的人要换个舒服的睡姿。
张嘉田的呼吸颤了一下,随即,迈出了第二步。
他距离床上那人只有咫尺之遥了,在黑暗中大致确定了对方的要害方位,他把匕首举了起来。可就在他将要动手的那一刹那间,他忽然瞥见了地面那一点红光的消失。
是一只赤脚大喇喇的踩到了蚊子香的火头上,而在一刹那之后,床上的人一哆嗦:“哎哟!”
张嘉田一刀扎了下去,晚了一秒钟!
床上的人猛然起身,刺向喉管的匕首便落到了胸膛上。刀尖浅浅的刺破睡袍刺入皮肉,张嘉田第一次下这种狠手,他没想到人的身体会是这样的韧与硬!不假思索的抄起枕头摁向了对方的面孔,他摁偏了,枕头堵住了那人的嘴,却没有同样堵住那人的鼻。但他没法子再重来一次,他只能这么一直摁下去,让那人叫不出声音也抬不起头。另一只手拔刀出来,他红了眼睛,摸着黑向下一通乱扎。而床上那人先是挥动着胳膊腿儿拼命的挣扎,挣着挣着不动了,张嘉田不敢松劲儿,只低了头去看那人的脸。
黑暗中,他看见了两只圆睁的大眼睛——没错,就是洪霄九!
洪霄九直勾勾的看着他,可张嘉田没法去检查他此刻是不是死不瞑目。窗外忽然有光闪过,那道光芒把他与洪霄九一起照亮了一瞬,洪霄九依然死盯着他,而从那双眼睛往下,全是血。
房外的卫兵大概在换班,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讲话。张嘉田如梦初醒似的猛一松手,扭头就跑。冲过一道门帘,跳过一道窗户,他连滚带爬的往后墙方向飞奔。草茎在他的鞋底下折断,枝叶刮过他的衣裳,全部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所以在见到后墙上垂下的麻绳之时,他已经魂飞魄散,只剩了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