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分几口把这一杯喝光,他终于找到了新的话讲:“哎,春好,你知道吗?大帅给我这名字,改了一个字。”
叶春好问道:“哦?改成什么了?”
“念着和原来一样,就是把家改成了这个——”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酒,在桌子上写了个很大的“嘉”字。不是故意要写大,而是这个字笔画较多,地方小了,他安排不下。
叶春好看清楚了,微笑着点头:“原来是这个字。二哥,大概,大帅是准备提拔你当大官,所以提前给你改个更漂亮的名字,将来好衬得上你的官威。”
张家田一笑:“我听说有个团长,本来名叫张小三,后来当了团长,就把大名改成了张啸山。你别说,这名字改得还真不错。”
叶春好笑了起来:“可不是。这样的事,原来听着只当是笑话,可是如今再看,倒也觉得并不荒诞,也有道理。”
说完这句话,她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张家田是假轻松,她却是真轻松,以至于低头喝完了一小碗汤,又多吃了几口菜。
天蒙蒙黑时,张家田送叶春好回了雷府。
然后他回了他这处新宅。那葡萄酒喝着像果子露一样,却真是有点儿后劲。他一进院子就晕了,于是一屁股坐在了正房门前的台阶上,他扯开衣领吹凉风。
回想自己今晚的所言所行,他越想越是后悔,就觉得自己说得不漂亮,做得也不漂亮。这样重大的告白,自己怎么脑子一热就说出口了呢?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呢?
他胸中闷闷的作痛,只觉得自己怎样做都是不好,简直走投无路。深深的垂下头去,他用手指头在台阶上乱画,画着画着,他发现自己画出了一个“嘉”字。
于是魔怔了似的,他反复的勾描“张嘉田”三个字。这个叫张家田的小子干什么都干不好,丢人现眼,他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他不要再当这个张家田了。
从此刻起,他是张嘉田。前途无量的张嘉田。
第十九章 重任
礼拜天的下午,叶春好推开两扇窗子向外看,见院内站着亭亭玉立的三姨太太,便莞尔一笑:“你啊,来早啦!”
三姨太太走过来,向她一抬手:“你自己瞧时间,都三点多了,还早?”
叶春好低头一瞧,见三姨太太那水葱似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面却是一只小小的钟表,刻度和指针都是清清楚楚。抬手摸了摸那透亮的表蒙,她问道:“这又是哪里来的稀罕东西?”
三姨太太答道:“正经的瑞士货,有意思吧?你要不要?”
叶春好从房门中走了出来:“我不赶这个时髦,我不要。”
三姨太太对着她眉飞色舞一扬脸:“你别买,等我戴几天过新鲜劲儿了,就送给你。”
叶春好伴着三姨太太向外走去,夏日的凉风掠起她耳畔的短发,她觉着舒服,忍不住快走了几步,走过之后又停下来,因为想起三姨太太穿着一双高跟鞋,怕是要追不上自己。三姨太太在后方笑道:“你倒是走哇,我看你走到哪里去!”
叶春好笑着不说话,等她赶上来了,才和她挽着手臂,亲亲热热的往外走。今天她得了清闲,所以应了三姨太太的邀请,两人一同逛东安市场去。两人并肩往大门口走,不料半路在那长长的回廊之中,却是迎面遇到了雷督理和白雪峰。
雷督理今天居然也知道了热,穿一身飘飘的丝绸裤褂,领口敞着,鞋趿拉着,袖子也挽着,一路背着手往前走。叶春好看惯了他衣装笔挺的模样,此时骤然一见,不知为何,简直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像是半裸体。
两男两女,狭路相逢,哪个也逃不脱。三姨太太笑道:“我俩出去玩儿去,要不要带你一个?”
雷督理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侧身给她们让了道路。叶春好跟着三姨太太匆匆走过去,而雷督理盯着她的身影,就见她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薄纱长衫,露着雪白的脖子和小臂,周身没有半样首饰,有的只是一身半新旧的衣,和衣裳包裹束缚着的一具肉体。这样的女人,拥抱起来会非常的舒适和安全,通身硬的是骨,软的是肉,不会有金银珠玉硌着他、挡着他。
与此同时,叶春好已经和三姨太太走出了老远。在将要拐弯的一瞬间,叶春好鬼使神差的回了一下头,结果正看到了凝视着自己的雷督理。
她的心猛然一跳,随即若无其事的转向前方,雷督理面无表情,也背着手转身继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