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霜辰起身,笑嘻嘻地还没走到姚笙身边,就见凤飞霏“腾”一下站起来了,抓着姚笙说:“好端端的怎么唱上了?你抽什么疯啊?酒都甩我身上了!”
“我愿意唱,我喜欢唱,你管得着么?”姚笙一踹椅子,坐了下来,却坐不端正,翘着二郎腿,一手握着杯子放在桌面上,喃喃重复道,“我喜欢唱……”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纠结,双手捂住了脸,众人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他闷声说:“我今天上台之前特别紧张,紧张到害怕,一闭眼好像就能看见那年被观众轰下来的场景。”
观众的倒彩,嘘声,嘲笑充斥在姚笙的耳边,像一个噩梦一样,哪怕他再风光,这都是一团笼罩在他心底的黑云。
他惊慌失措地哭着逃下了舞台,他演砸了,不光观众会骂他,剧评会嘲笑,回家之后他还会被爷爷打。
十七岁的姚笙对京剧没什么理解,他只知道自己打小就在学,一直懵懵懂懂地学到了现在。叛逆中二的少年似乎对古老的戏剧没有任何的情感,他甚至不曾喜欢过这门艺术,一度对家族给予他的重担产生反感。
当他在舞台上受挫之后,脑中第一个反应就是:我根本不喜欢唱戏,我不唱了!
姚笙回家之后闹腾了很久,他的反抗具有很强的试探性,因为他觉得姚复祥肯定会打他。即便是他爸来拦着也没用,大不了父子俩一起挨打。
家里被他搅和的天翻地覆,要死扛着就一句话,没有小孩儿喜欢唱戏,他牺牲这么多来唱戏,观众凭什么欺负他?现在他不开心了,他不唱了,谁爱唱谁唱。
“我那会儿为了表明自己坚决的立场,还把戏服都给扔了。”姚笙一手掐着太阳穴,回忆一般地说,“后来我才知道,我爷爷悄悄地跟在我的后面,然后把我扔了的戏服又捡了回去。”
“图什么啊?”凤飞霏不解。
“图什么?”姚笙笑了笑,“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喜欢思考。我只知道自己讨厌舞台,讨厌观众。我就唱错了一句,他们就仿佛狂欢一样地嘲笑我,我是有错,但是过错大到需要去死么?我是被迫唱戏的,我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没得选。没人问过我到底喜不喜欢唱戏,到底要不要唱戏,我真是受够了。”
姚笙这段经历谢霜辰有所耳闻,但是他没有听姚笙主动提起过。他们自幼学艺的人都曾面临一个问题,就是自己所学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真正喜欢的。
师父叫学就学了,稀里糊涂的,如同封建时代的包办婚姻,不喜欢也没有关系,相处得久了,自然而然就喜欢了。
姚笙所讲的话倒是叫凤飞霏感同身受,他就是因为不喜欢家里的安排所以跑了出来,凤飞鸾也是如此。凤飞霏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又看看姚笙,问道:“那你怎么又继续唱了呢?”
姚笙沉默,浅浅地笑了笑,说:“当时我谁的话都不听,我爷爷没办法了,他忽然变得很沮丧,也很紧张无措。有天下午他找我聊天,我记得那天阳光特别好,他带着老花镜默默地擦拭自己的头面,一件一件地细心打理,然后给我讲它们的来历。讲着讲着,他就不说话了,开始哭。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这些东西可能以后就要进博物馆了。现在听戏的人越来越少,他也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在他的时代,明明没有人不听戏……”
姚复祥经历过京剧最后的辉煌,余生却要在它的黯淡中走过。
“我到现在都记得我爷爷那天跟我说的话。”姚笙平静地叙述,“他说,笙儿啊,爷爷求求你了,除了不唱戏,你说什么爷爷都答应你,你要是不唱了,咱们家就没人唱了,年轻人要是不唱了,京剧就亡了。”
一语作罢,一阵叹息。
姚笙对凤飞霏说:“然后我就接着唱了,就这么简单。我不是想明白了什么大道理,而是怕爷爷哭。”
凤飞霏盯着姚笙,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唱了这么多年,我忽然发现其实我也挺喜欢唱的,也渐渐懂得了它的魅力。世界上曾有三大古老的戏剧文化,古希腊戏剧,印度梵剧,以及中国戏曲。前两者已经成为了历史书上的一段文字,只有中国戏曲在经历了千年的洗礼之后仍旧保持着它的风采。”姚笙继续说,“我唱过那么多剧目,但其实一直到最近两三年才逐渐的摸出些门道来,也才真正体会到了为什么我爷爷当初会对我说那番话。我的家庭给我的不是沉重的责任和枷锁,而是希望。我应该尽我的能力去让更多的人了解京剧,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指责观众的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