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年前,谢忱山带魔尊回寺。
从白象那里得知,无灯已经带着魔尊回来的时候,无妄方丈其实已经猜到了他这小徒弟的心思,他毕竟活了多少年岁了,总该能猜透那么一星半点。
“师父。”
无妄笑了。
“一百多年了,忱儿,这是你叫得最真心实意的一回。”
谢忱山也笑了。
忱儿这样的称谓,也就只有在年少的时候,无妄和嗔会这么叫他。
“师父怕是已经知道我心中所想。”佛修微敛着眉,轻笑着说道,“虽不一定会是如此,可我已然预见到了那一天。”
“预见?”
方丈摇头笑着。
“多么有趣,你因为有可能的果,来反求其因。可最终反倒是求因的举动,促成了那果。”
谢忱山认为他在日后可能会做出与此刻斩杀魔尊截然不同的选择,为了这个可能,他甚至不惜回寺,试图从无妄的手中得到那部经书。
可谁能保证,岂非是谢忱山这个举动,才恰恰导致了他所预见的果?
谢忱山在师父面前,自然没有掩盖着他那样骨相绝佳的面容,他微微一笑,便满室生辉,宛如越发亮眼了起来:“那也有可能。只不过这么多年,徒儿便只有这么一桩事情求师父,您便应承了我罢。”
无妄托着小脸,丝毫没有师德,甚至还饶有趣味地问道:“不错不错,这种撒娇的感觉不错。再来两句。”
谢忱山微笑着说道:“来揍您吗?”
“你想要胜过我,倒是还差些岁数。”无妄也笑眯眯地回他,倒也没再继续逗下去。
他:“当初我便同你们说过,这部经书不是不能传授给你们,只不过这其中蕴含的问题远比其带来的好处要大得多。当年我阴差阳错学了这法门,却也因此变得如今这般模样。
“虽是长生,却永远不得寸进。
“无灯,你天生佛骨,生来便有异像。天道对你必有安排,此遭你有感而孕,未尝不是开始。你想要借大因果来扰乱命数,并非不行。然你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谢忱山闭眼。
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推演得出这腹中孕育的存在,或许需要三年方才得生。
可冥冥之中,谢忱山却很清楚,倘若什么都不做,倘若魔族一直都是那个懵懂无情的模样,那三年之后孕育出来的也不过是死物。
在谢忱山猜到他孕育的是魔尊的心的时候,他同时也猜透了要孕育成功的条件。
多么可笑。
那颗心要当真活过来,自然需得魔尊也有情。
亲情,友情,爱情……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愫,总归是在无中生有出那么一点情。
可倘若无心的魔尊当真有了情,那又算什么?
残阳落在禅房,碎光在谢忱山的鬓发上滑落,只余下浅浅的淡影。秀美的面容半边落着余晖,半边却掩在暗色中,唯独眸子清亮异常,嗓音清冽淡然:“师父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我向来最喜欢做‘正确’之事不是吗?”
无妄幽幽:“何为正确?天道属意,便不是正确吗?”
谢忱山朗笑。
“可我是人啊,师父,人,自然有人的理。自愿慷慨赴死,那是豪杰英雄;可威逼旁人赴死,那便是谬论了。”
“一人,一魔,与天下比?”方丈挑眉。
“那也得他愿意。”
谢忱山答得毫不犹豫。
无妄叹息着说道:“怨不得你和孟侠能成为好友。徐长天那蠢物偶尔来信,也说他徒弟的脑子不开化。我瞧着你与他一般愚钝。”
穿着住持袈裟的小和尚一边无情吐槽,一边在手掌幻化出一卷如同卷宗般的物什。
那看起来当真是最普通不过的经书,朴素异常,蓝色的封面甚至涂抹着潦草的字迹,勉强辨认出“经”字来,其余的便难以看清了。
“无灯,你打开了,可就不能后悔了。”
谢忱山恭敬地接过来:“谢师父提点。”
他安静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