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道仁踏入第三重的时候,并没有觉察出任何的不同。只不过他们这一行人现下很是狼狈,尤其是刘文。
他的心魔不知为何出奇强大,险些追上郝道仁,让他们好是吃了一番苦头。
他们历经数次心魔险境,才得以踏入这第三重,这其中的危险重重自不消说,眼下看着这浑然没有差别的天地,就算是郝道仁,都忍不住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老祖,这……”
一直显得很淡定散漫的病弱青年直到此刻才露出有些认真的神情,他淡淡地说道:“莫要说话。”
众人噤声。
他这一路都是被郝道仁他们给带过来的,第二重天除了指点他们之外,他也不曾出手过。
一来是为了避免被察觉,二来也是减少消耗。
这种寄宿的法子,最终导致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手,这也是他需要郝道仁他们的缘故。
瘦弱青年有些不满地咋舌。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太弱了,弱到连他寄宿的力量也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
有些难办啊。
他想。
他感觉到了三十几个弱小的味道,那是洗心派的弟子们。
洗心派素日看着大方,可要是在他们的领域地盘里弄得风生水起甚至累及门徒,也不是好易与的。他心知肚明这点,淡漠地挪开灵识。
这第三重的隐秘,除了他告诉郝道仁他们的事情之外,其实还有更多。
观心镜。
这是一面极其可怖的镜子。
也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这……并非死物,而是具备活性的物体。
洗心派内无数的阵法演化自观心镜,可以说是先有观心镜,后有洗心派。
哪怕在不开启的期间,其内部也在不断地挪移幻化,洗心派为了确保观心镜不失控,才会每隔八十年开启一回,让三百五十名修者一同入内。
是造化,也是利用。
这些投入镜面内的修者们不断消磨破解着观心镜内的幻阵,也是在空耗其本源。
如此往复。
可他费劲千辛万苦换了身体,把修为压低至元婴,才能堪堪擦着修为的限制踏入着观心镜,可不是为了那区区蝇头小利!
因为这面观心镜,本是上界之物!
朱虹流的眉心裂开一道缝隙,幽暗森然的凉意让人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第三重,乃是观心镜的核心。
世人皆不知此处,其实还藏有另一物……
若是能夺得那物,就算是天门紧闭,那也是必然能够飞升成仙!
这才是真真夺天地之造化!
逡巡的灵识看似远离,实则一直在不紧不慢地注视着那些洗心派弟子的动作,每隔八十年这些弟子入内,可不只是为了开启观心镜这般简单啊……
那些弱小的感知不动了。
在……
那里吗?
朱虹流露出森然的笑意。
微凉的声音响起来:“跟上来,在这里掉队的话,我可不会回头去救你们。”
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已然消失在远处。
郝道仁心中一惊,连忙就着最后捕捉到的气息追上。
一步踏出,瞬息万变。
“崩——”
朱虹流轻轻念道。
将将幻化的幻境就此被蛮力给洞穿。
他的身法极快,哪怕只能使出一半的修为,却精细得远超出了这个层次。就像是超出了这个境界的大能回过头来,对底层的修为早就融会贯通,使起来都比同阶的要熟稔许多。
风声雨声喧闹声,声声乍起。
朱虹流在其中穿行而过,极其潇洒利索,丝毫不见方才的病弱之感。
太畅快了。
哪怕嘴角已经渗出了血沫,但他肆虐的力量却把层层扑面而来的幻境全都破灭在最初。
好生可怕。
刘文勉强跟在郝道仁的后面,忍不住传音问道:“老祖,当真只有化神修为吗?”
他们确实知道老祖为了进这观心镜,把修为强行压到了元婴……可现在看起来,其威慑却远不止的错觉。
郝道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阻止刘文,告诉他,以老祖的能耐他们的对话也是能听到的……还是认真去想刘文的提问。
有老祖在前面开路,他们入了这第三重之后,所经之途畅通无阻。荒凉的大地上有几道身影如闪电般急速而过。
若非在镜中世界,对于大部分的瞬移法术皆有限制,他们的速度只会更快。
近了。
更近!
朱虹流站定,遥遥望着孤原那抹高悬在天上、极其刺目的光芒。
那是这镜内唯一的一道光源。
对于修者来说,在黑暗中视物本就是常态,反而是在这夺目的光源出现之前,都还未曾反应过来。
“原来是在这里。”
朱虹流自言自语。
“老祖,您的身体……”
郝道仁狼狈赶上,却震惊于眼下老祖身体的崩坏。就好像是光滑的平面上显露出了斑驳的痕迹,一点一点的碎裂开来,却又不知被什么东西紧紧粘合在一处,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无碍。”
朱虹流淡漠地说道:“来得及。”
他仰头看着挂在天际之上的光源,纵身一跃,轻巧得仿佛是踩在云端,眨眼间便出现在洗心派弟子们的面前。
朱虹流来的速度极快,压根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便纷纷被扫落在地。
唯有一个修为高点儿的勉强支撑住,反手把抛在半空中的令牌收回:“阁下是哪位?”眼前这人看起来很是面生,且身体就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却给他一种极其强大的感觉。
无法匹敌。
这个洗心派弟子很是果断,甚至在还未察觉出此人是敌是友的前提下,就猛地掰断了手中的令牌。
身为门内弟子,他们可以一路畅通无阻的通过第二重,平安抵达至第三重的核心,便是有着令牌护身。
而这令牌也有着别样的效用。
每一次开启的时候,洗心派都会派出门内弟子前往观心镜的第三重,烙印下每八十年间瞬息万变的演化。
而且由于观心境的特殊,他们无法派出修为过高的弟子。
修为越高,某种程度上越会被观心镜排斥,无法顺利完成任务。
这也是洗心派送进来最高修为的弟子,也只有元婴后期的缘故。
令牌一旦折损,门内必定有所感应。
朱虹流的眼神微沉,却笑起来:“你很好。”浓郁的笑容之下是森然的杀意。
崩——
无声无息之中,他已经贯穿了这个弟子的胸口。
血腥味扑鼻而来,混着朱虹流身上已然濒临破碎的身体血液,他自言自语说道:“我最讨厌的便是机灵的孩子。”
领头的师兄被杀,底下那些摔落的洗心派弟子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只是当他们要重回半空的时候,却已然被追赶上来的郝道仁刘文等人围堵住。
在这紧要的关头,是必然不能够让他们打扰老祖的!
在朱虹流的眼中,底下的争斗不过是杂鱼。他定定看着那夺目刺眼的光源,冥冥之中有着一种感应,这玩意儿便是他苦寻已久的东西。
妙。
哪怕现在洗心派掌教立刻赶来,也为时晚矣!
朱虹流仰天长啸,自口中吐出一道圆环般的光晕。那如同戒子般的光晕急速扩大,瞬间暴涨到了比那刺目的光源还要庞大的地步——
一口吞了下去。
天地无光。
所有在观心镜内的修者都能感觉到那一瞬的凝滞。
朱虹流的修为节节暴涨,很快越过了化神期,直冲着合体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
郝道仁等人面露欣喜,知道老祖大事已成!
那朗朗的笑声还未停歇,他们却听到老祖突地发出一声被掐住的鸭叫,甚至有些滑稽可笑。
一直不曾离开视线的郝道仁脸色大变。
“老祖!”
一只苍白的手掐住了朱虹流的脖子。
不。
郝道仁使劲眨了眨眼。
在他的视野中,那又不是手了。
看起来像是湿腻诡异的触须,又像是混沌无形的黑雾,油然而生一种诡谲可怖的错觉,仿佛他在直视着什么令人畏惧的凶兽,连带着浑身上下都在尖啸着逃离。
可脚,却死死僵硬在远处。
逃不开。
离不得。
宛如有什么无形的威慑。
郝道仁便是如此了,刘文等人更是不堪一击,他们或是双目流血,或是内腑重创,无法再看。洗心派的弟子们倒是比他们应对得要更妥当些,已经纷纷结阵以待。
朱虹流比他们要更见多识广。
他如何能感觉不出来这勃发森冷的魔息!
魔尊。
朱虹流挣扎着逃离了那禁锢的掌控,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灼烧得他几乎要惨叫起来,他蓦然抬头看向前方,却见魔尊并没有追上来。
他站在虚空中,朝着那光晕伸出手去。
这才是魔尊的关注所在。
又或者,就是因为这个,魔尊才会撒手任由朱虹流逃窜。
朱虹流的眼底流露出深深的不甘,哪怕是魔尊,可距离他的成功就只差一步,他如何能够甘心?!他的手中显出一把法器,口中喝道:“去——”
一道灵光猛地朝魔尊打去。
浑然无声。
那灵光就这么安静被黑暗吞没。
魔尊握住了光晕。
那光晕乃是朱虹流的法器,在魔尊的手中颤巍巍地抵御着魔压。
朱虹流目眦尽裂,那可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寻了器师炼化出来的宝器,就为了今日能够一举成功!这可是缺一不可的无上宝物!
可这么一个遍地难寻的宝器,魔尊手指轻轻一握,便瞬间湮灭成灰。
只余下浅浅,浅浅的光芒绽放。
那夺目刺眼的光源,躺在魔尊掌心的时候,却乖巧安逸得宛如是一体,丝毫没有之前的狂放恣意。
“魔尊!”
朱虹流的气息已经攀升至巅峰,连带着镜内的法则都在排挤着他。
他渗着血,形容恐怖,沙哑着说道:“以您现在的修为,便是要渡劫,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您要去的,可不是仙界,眼下这东西,与您也是无用,不若,我与您做个交易如何?”
魔尊……那团存在抬头。
没有人知道魔尊的原身为何物,朱虹流的灵力凝聚在双眼,以强行支撑住岌岌可危的躯壳,静候魔尊的答复。
可,魔尊没有回答。
在无尽的黑暗中,亮起了两团猩红。
猩红淌着血,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