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们都将在花中读书,属于他的时间还很长,长得就像花城一眼望不到头的盛夏。
拐过一个弯,脚下的影子停了下来,肖辞抬起头,看到许聪远远地背对着他,由于走路困难,汗水已经浸湿了t恤。
眼前是一栋破旧的民工楼,肖辞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许聪终于开口:“你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什么?”肖辞一时间还没从巨大的幸福中回过神来。
“我说,”许聪的声音听不出感情,“那个警察的话,你不会当真了吧?”
肖辞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许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那就是真的呀,现代的技术不会出错,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
“行了,”许聪打断他,“我不知道你的情况原来是这样。以前你帮过我很多,我很感谢你,我也会想办法报答你。但我无法接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关系。我想,如果是你,肯定也不希望,某天一觉醒来,莫名巧妙就成了别人的哥哥,别人的儿子吧。”
肖辞怔怔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肖辞看着他,看着这个仍旧没有回头看自己哪怕一眼的少年,巨大的红日缓缓下沉,将少年瘦小而倔强的背影镶嵌其中,慢慢地,肖辞的视线模糊了,看不清眼前的少年了。
他看到少年转身,发红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与决绝,甚至隐隐带了怒意:“我有自己的家,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把我从小拉扯到大。我不知道那警察说得是不是真的,也不想知道。因为和我没有关系……你,明白了吗?”
肖辞没有出声。
他曾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的沉着、冷漠、滴水不漏。他甚至无比希望,哥哥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哪怕震惊、哪怕难以置信到崩溃大吼,都要好过现在这样,冷静到极致,理性到一丝希望都不留给他。
他不明白许聪为什么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他不明白,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是这样的反应。
“你走吧,”许聪的声线冰冷如数九寒冬,“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往后,请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
世界静了好久,静得只剩耳畔嗡响与树梢上的蝉鸣。
肖辞终于点了点头,嘴角艰难地抽动了一下,“行。”
说罢,他转身离去,怀揣着一颗刺痛到极点的心,快步走在镀满夕阳余晖的路上,再没有回过头。
他一直走,一直走,步伐飞快。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亦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的呼吸越来越紧促,一声让人牙酸的刹车响,急速行驶的轿车堪堪停在他面前,司机摇下车窗怒吼道:“找死啊!”
肖辞下意识跟人家连连道歉,连忙退回路边,改走过街天桥。当他走到天桥正中的时候,那轮滚圆的落日刚好隐没在长街的尽头。肖辞双手扒在天桥的栏杆上,额头上的最后一丝夕阳悄然溜走,使他的身影沉匿于昏暗之中。肖辞看着街两侧密不透风的高楼大厦,看着天桥之下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忽然觉得这里就像一条巨大的峡谷,他站在峡谷之中,两侧是陡峭的崖壁,脚下是湍急的大河。无数人沿着命运之河奔流入海,追逐最后一息斜阳。他们在这里出生,长大,结婚,生子,衰老,死亡,哭着笑着,吵着闹着,一辈子光阴转瞬即逝。
肖辞并不信命,可那一刻,他却觉得,也许人这一生,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无论怎么奋力挣扎,都没法跳出命运既定的轨迹。就像峡谷湍流中的鱼,永远不可能越过那高入云天的崖壁。就像大河终将入海,时间不可倒流,无论愿或不愿,他们的生命都在朝着那个结束一切的终点奔跑,一去不返。
错过的人无法追回,过往的缺憾亦无法弥补。
这座巨大的都市容纳了两千万人的生生不息,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曾犯过错误的他。
肖辞微微喘着,扶着天桥的扶手缓缓跌坐在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就像耗尽所有的力气去做了一场美梦。他手指发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路灯还没有亮起,天色昏暗,他低下头去,凑近照片,近到他似乎可以闻到一丝陈旧的味道。他把照片贴上脸颊,缓缓闭上眼睛。有那么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了母亲温柔的抚摸,父亲山一般坚实的臂膀,他看到奶奶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为他们缝补衣服,稍一侧头,拉着他小手的幼童睡意正鼾……
那个闭上眼睛,就拥有一切的盛夏,终究是回不去了。
不知道在那里呆了多久,他摸出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拨通了一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