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斋喜欢闻无花果的味道,尤其是发绿的,青涩的无花果。他喜欢果树,花树,自然的一切都讨他的欢心。
悟醒尘走进了钟楼对面的墓园。他看到了那棵桃花树。它还在那儿,树干更粗壮了,枝叶更繁茂了,它长得真不错。秋天了,桃花早就落干净了,桃叶已经枯萎了,墨洗过的枝干光秃秃的。
悟醒尘抓出了口袋里的榆树花。这些花也枯萎了,花瓣发黄,发皱,也不香了,甚至开始发臭。它因为意外坠落枝头,衰老夺走了它的生命。
这会是他的结局吗?因为一场意料之外的变故,他丢了工作,丢了生活,他又会在谁的口袋里老去呢?
一阵风吹走了悟醒尘手里的花,不,花朵在离开枝头的那一刻就死去了,就像人在出生的那一刻,他就被死亡收进了口袋,他就已经踏进了墓地。
悟醒尘突然想哭,嘴巴张开了,没有育婴师过来满足他说不出口的需求了,他哭了出来。
他们是怎么知道他的需求的呢?
他们能看到他的后台数据吗?他的饥饿神经元被触动了,一种神经肽物质分泌出来,他被愤怒,空虚的感觉控制,唯一释放这种分泌物的方式就是通过眼泪,嚎啕大哭。
任何情绪都能找到源头,无非是蛋白质,无非是激素,构成人体的也无非是一些蛋白质,脂类,糖类。这些成分同样构成了一头猪,一只狗,一匹马。人和这些动物又有什么不同呢?用两足站立,行走就是不同了吗?用通用语说话就是不同了吗?
人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他也是属于自然的,为什么他讨不到如意斋的欢心呢?
他讨厌人。他早就看出来了,他嫌恶通用语,他对伴侣关系嗤之以鼻,他不喜欢专车,不喜欢人类的一切发明。他沉迷过时的戏剧形式,纸书,但是他对这些似乎也说不上喜爱,演戏时,时,他的眼神也是懒散,缺乏激情的,冷冰冰的。
冷冰冰。不正是此刻吗?风是冷的,夜是冷的,那落下的枯叶都是冷的。树干也是冷的。
冷冰冰的如意斋也会想要温暖吗?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的哪一堆火正在烘热他的双手,照亮他的脸庞呢?这个世界的哪一个人能让他觉得温暖呢?这个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保管着他的踪迹呢?
他演出过的那些剧场会有他的消息吗?
他想到巴黎的一间地下剧场。巴黎……如意斋在巴黎演出过,他的古董店也开在巴黎,他对巴黎是不是有一种难解的情愫?
还是去巴黎看看吧。
第71章 515(中)
还有什么比埃菲尔铁塔更能代表巴黎的呢?
可惜的是,第二次机器革命中晚期,巴黎作为机械体聚集区遭受重创。埃菲尔铁塔在人类和机械体之间长达五十年的核武器对抗中倒塌了。核污染摧毁了整个法国,在整片欧罗巴大陆盘踞了数百年,直至3040年上旬,多亏了大自然的再生能力以及环境净化专家们的不懈努力,巴黎的核辐射才降低到了适宜新人类生活的数值。悟醒尘记得很清楚,3040年5月7日,联盟文化部抽调各美术馆,博物馆鉴定科员二十三名,特邀学院人类演化学家,通用语演化学家,建筑史学家,古欧洲史学家等十二位为文化顾问,另集结了一批优秀的建筑家,城市规划家,新闻记者成立了复兴巴黎委员会。悟醒尘在学院里的通用语演化老师匠博识便是其中一位特邀顾问,匠老师在课上谈起过他所负责修复的项目:位于战神广场的和平墙。据查,和平墙落成于2000年,灵感来源于著名的哭墙,一千年前,战争虽然只是在局部地区困扰着仅仅数百万人,但这座由金属和玻璃混合制作而成,写满了各种语言,代表着“和平”意思的文字的墙壁昭显了人类对和平的不懈追求。然而,多数语言在这一千多年中逐渐遗失了,5641种语言在人类撤离地球前就失传了,漫长的宇宙漂流又扼杀了19种语言,据语言演化学家们推论,通用语的前身古汉语也差一点难逃一劫。如今在新人类中使用的通用语早就失去了古汉语的本来面貌了,一些词汇消失了,一些词义变更了,阿拉伯数字因为其在机械上使用的广泛性得以幸存,而希腊字母k和x也神奇地保留了下来——这至今是语言演化学家们难以解开的迷题。
为什么是k?看上去像一个被切走了一半的人,只用在“星”字前,指代新人类定居的星球,读音近似“卡帕”,不少语言演化学家都认为,因为k星所在的星系从某个角度看拥有两条射线状的旋臂,形似k,当然某个角度才能看到的形似不足以说服大多数人,人们需要的是从各个角度都能证明它的形似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