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大理时,陆辰风满怀悲观和苦楚,内心只剩绝望。但现在,他用拇指揉开林潮生紧蹙的眉心,淡定而又平和地说:“嗯,我在这一个月失去了全部。”
第30章
2017年,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上遭受的变故,被陆辰风压缩成最简洁的几句话,轻描淡写地讲给林潮生听,平静的神色好似经历这些事故的人并不是他。
但林潮生没有相信陆辰风展现给自己的坦然与无谓。
2017年3月,陆父因淋巴癌入院治疗,经诊断决定采用化疗手段,但效果极差,多处脏器功能衰竭,身体状态严重下降,终日被迫囚于病床。
陆父病重带给陆辰风的打击巨大,在得知父亲恐怕时日无多,他便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每日每夜陪伴在父亲床前。
母亲离世的早,陆辰风是陆父一手带大的,他是他活着的精神支柱。陆辰风不愿放弃医生口中每一种可能对父亲身体有所疗效的药,无底洞地往里砸钱,即使如此,也仅仅是将陆父的生命维持到了年底。
在此期间,陆辰风接到一单会所的生意,对方邀请了数位社会名流共同举办一场慈善沙龙,其中的十件拍品定为珠宝,准备聘请刚刚在业内小有名气的陆辰风来做设计。
化疗致使陆父痛不欲生,陆辰风不肯聘请护工,父亲的事情必须由他亲力亲为,却又舍不得放弃这次能够崭露头角的机会。
设计作品需要原材料,陆辰风深思熟虑后,把采买宝石的任务交给了同他跑过几趟斯里兰卡的助理,冉小杰。陆辰风担心冉小杰独自前往国外无人照应,于是拜托他最好的朋友许浩一起同行,确保事情能够顺利完成。
这是陆辰风第一次有机会接触更高层次的客户,一旦他的设计得到了这些人的认可,工作室将成功转型立足于高端定制,这是每一位珠宝生意人拼命努力的方向和期愿达成的目标。
冉小杰采买的宝石总计八十三克拉,最大的一颗鸽血红宝石价值在四十六万元左右。陆辰风几乎把剩余的钱全部押注在这件事上,期望通过这次商机赢得更多的关注。
由于会所要货的时间紧迫,许浩在前线帮忙发来宝石的照片和尺寸,潦草过目,陆辰风转账交易,守在父亲身边没日没夜地构思设计,终于赶在下厂制作的期限前艰难完成。
12月5日出货当天,陆父与世长辞,陆辰风悲不自胜,再无心力应付工作,便将成品的检测、验收与向会所交货等后续所有的流程,全权交由冉小杰和许浩代办。
然而就在他操办完父亲的葬礼,落魄地留宿在墓园,准备为父亲守灵时,一个电话击碎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n工作室呈交给会所的全数设计作品,被业内最权威的鉴定机构检验出了问题。
宝石之所以名贵,是因为它的“纯天然”,后期优化出来的颜色与天然形成的色泽在收藏价值差异上是云泥之别。
冉小杰买回来的这批红、蓝宝石,颜色浓郁,晶体无棉无裂,陆辰风未曾接手,难以通过照片发现它的“不真”。因是最信任的两个伙伴经手,陆辰风从未对他们产生过怀疑。
可事实是,经过精准的红外光谱仪检测,这些宝石全部属于高温处理品,其中几颗内部出现铍扩散现象,用的竟是最卑劣的填充技术。
尽管内心拼命拒绝如此荒谬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助理的无声消失和朋友的手机停机已然向陆辰风昭示着,他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欺骗和背叛。
新年将至,年末最后一天,陆辰风颓废地窝在工作室的沙发上,从早到晚,滴水不沾。会所的慈善沙龙如期举行,委托的其他品牌临时救场,十年心血,最终得来被业内纳进黑名单的下场,陆辰风在整个行业彻底失去了诚信。
时针跨过零点,2018年了,陆辰风压低脑袋把脸埋进臂弯,悲愤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具象化,形同无数锋利的刀刃,不停斩断着他的意志。
有那么一刻,陆辰风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
林潮生在陆辰风话音落下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心跳,攥进掌中的手机滚烫。他回忆起陆辰风在佳夕客栈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他问他是否认同客人写在留言簿上的那句话,此刻的林潮生才真正意识到,那时的陆辰风眼里不只有慌乱,还有巨大的无助与绝望。
陆辰风垂下眼睫,手臂向后支撑住身体,唇角慢慢浮现出笑意:“我是学珠宝鉴定的,却栽在了自己最擅长的这一环上。”
“太讽刺了。”他自嘲地呢喃出一句,“也太丢人了。”
夜色浓深,远景看不清了,大概是山谷中起了雾。陆辰风低头觑一眼手表,九点五十分,按照林潮生的生物钟,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