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自按捺忧色,默了一瞬后颔首答:“臣谨受命。”随即在一旁赞引人的高喝声里复再行礼。
待醮戒完毕,湛明珩去搭建在午门外的幕次里头褪下衮冕,换了符合太孙规制的朱色皮弁服,一面伸展了手臂由人伺候穿戴,一面交代身后的锦衣卫副指挥使方决:“派人顾好皇祖父,看紧太宁宫,亲迎队伍出午门后,任何人未经容许不得以任何缘由靠近太宁宫方圆一里。凡擅闯者,一律……”他说到这里一顿,想起今个儿是什么日子,最终在方决困惑的眼光里继续道,“一律拿下候审。”
方决颔首应是,领命下去了。
湛明珩忙碌时,纳兰峥亦在魏国公府受醮戒礼。场面虽比不得金銮门前满朝文武集聚一堂的壮阔景象,却也一样十分隆重。
她先是穿了身朱金叠色的燕居冠服,随纳兰远与谢氏一道去往祠堂,在祖宗跟前行了诸礼,再到正堂听长辈的戒命。
阮氏也一道出面了,显见得很是紧张,不知是激越或是不舍,眼圈泛了红,只跟在谢氏后边轻声道了一句便了。
纳兰峥顿觉鼻端酸楚,却不敢在这等吉时掉泪,拼命忍了,好歹捱过了最叫为人子女感怀的醮戒礼,就被一众丫鬟婢女搀回去有条不紊地换起了亲迎时须着的翟衣。
待穿戴完毕,歇息片刻,便听府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了乐声,随后似有赞引者跪请皇太孙降辂。
与事前算好的吉时掐得一分不差。
岫玉闻声俯下身,在纳兰峥耳边悄悄欣喜道:“小姐,申正了!”
她听见外边动静就已晓得了,只得回头无奈地剜一眼身后人:“你每隔一刻钟便报一回时辰,是想叫我这心都跳出了嗓子眼去不成?”
岫玉却压根未听明白她说什么。她出了个大神,饶是女子也被这蓦然偏头,似怒似嗔的一眼瞧了个三魂不存,七魄不复,一刹骨腾肉飞。
起头单是远远透过铜镜瞧婢女们替纳兰峥点妆,尚且未能望出究竟来。却是如今妆成,搁眼皮子底下一瞅,先见额间花钿粲亮一闪,再见眉如远山,霞飞双颊,往下是微微启开一线的秀丽朱唇,与悬在雪色耳垂晃悠的坠子,及头顶九翬四凤冠上镶嵌的翡翠珠花、垂坠的珠结相衬,堪为颠倒众生的艳绝之色。
纳兰峥见她目光闪烁,一味张了个小嘴发呆,道是面上哪处妆点得不对,赶紧回头往铜镜瞅。却恰在此刻听闻外边赞引者一声高过一声,似乎是湛明珩穿过了中门的幕次,人已至中堂了。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一颗心上上下下跳蹿得厉害。
年前与湛明珩在承乾宫别过,他曾戏说她大婚当日莫要紧张得摸不着北,彼时她胸有成竹,甚至反嗤笑他可别一脚踩空了门槛,跌个四脚朝天,却如今光是安安分分坐着,就已上气不接下气了。
似乎相识再久,到得此刻也像全然归至起始,一如当年云戎书院隔花初见,她被他牵了手避于茂密矮丛,为此嗅见他周身淡淡的龙涎香气,陌生而忐忑。
两名女执事在此间候了片刻,便替她蒙了喜帕,搀她缓缓走了出去。倒是十分体恤,晓得她恐怕难免紧张腿软,故而借了大半的力道与她。
中堂里头,主婚人与主母一左一右分列东西,湛明珩静候当中,内官们齐整地垂首跟在他后边。
纳兰峥被引至主母谢氏的下首位置停下,继而悄悄抬起眼来去看湛明珩。透过喜帕朦朦胧胧瞧见他行止从容,自内官手中接过一对活雁,睽睽众目里默然行了雁奠礼,在香案前几退几进,几拜几起,自始至终冷静自持,谨慎守礼,不曾朝她这向瞥过一眼。
思及此,她赶紧收回目光。这目光旁人察觉不到,湛明珩这等练家子却不会不知。一会儿可要被他拿来笑话她了。
礼毕后,湛明珩当先退了出去,由引礼官开道步至中门外边。女轿夫举了凤轿候在中门内,待纳兰峥款款行至,内官便在外头跪请皇太孙复再行入中门,替太孙妃揭轿帘。
这节骨眼可说是俩人在行合卺礼前靠得最近的一刹了。湛明珩哪肯放过,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揭开轿帘,在她弯身而入时稍稍俯首,低声笑道:“方才瞧我瞧得可还满意?”
果真被他发现了。
纳兰峥心内一阵羞恼,却是此刻回不得嘴,且他也重新站直了身子。她只得隔了喜帕狠狠瞪他,像要将那张俊俏的脸剜出个血窟窿似的。湛明珩一弯嘴角,将轿帘搁下,隔绝了这般饱含“浓情蜜意”的注视。
待太孙妃入凤轿,皇太孙入辂车,内官起一声高喝:“升轿升辂——!”仪仗队便以极尽庄严之势向皇宫缓缓行去。硕大一面赤色的绛引幡迎风猎猎翻卷,整个队伍远望宛若一条细长蜿蜒的游龙。因午时过后,沿道车马一律禁行,一路上除却乐声再无旁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