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明珩闻言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他们男人站着方便,可她得蹲着,那不难免凑得墙板近了。
他真是与粗人打多了交道,竟然这般误会她。
猛火油不同于平日小打小闹用以纵火的薪柴膏油,拿此物引燃的火势较之一般大上许多,且浇火愈炽,难以轻易扑灭,多是战时守城使的。先前镇守贵阳,纳兰峥便曾以此物火攻,击退狄人数回。也是因此,她现下才对它的气味尤为敏锐。
军营里头有这等东西本不奇怪,可断鸣营是个新兵营,一群“童子鸡”连大刀也未必拿起过,自然不可能上得战场,又怎会用得着猛火油呢?
两人正预备细究一番,忽听一阵脚步声渐渐朝这向趋近了。湛明珩赶紧拉了纳兰峥先且退出来,却奈何这茅房前头是条笔笔直的大路,又恰逢头顶云破雾散,那轮明月十分合时宜地照亮了四面。
来人脚步一顿,一眼瞧见他们,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大喊一句:“我嘚个娘亲,你俩一个裤衩?上茅房也分不开?”正是起夜来方便的吴彪。
湛明珩和纳兰峥没法解释,因而此事翌日便经由那张大嘴巴传遍了整个军营。新兵们都是闲的,没事做便晒晒日头唠唠嗑,倒也并非只说他俩这一桩事,哪个营房出了个夜游的,他们也能讲上小半日。
只是如此一来,但凡两人再有同进同出,则难免要遭来异样眼光。也是这会儿才有人注意到,七十八号营房竟有如此标致的两个少年。
“可惜听说是断袖。”一名心心念念记挂着家中妹妹亲事的新兵如是感慨。
“还听说是表兄弟呢。”另一对关系甚好的表兄弟决心拉远一些彼此的距离,以此避嫌。
“那眼下与他俩走在一道的那个是谁?”
“莫不是说这仨……”
卓木青低咳一声,有意落了两人一个身位。湛明珩回头便朝说最后一句的那人杀去个眼刀子。说他与纳兰峥搞断袖可以,说卓木青也掺和了就是不行。
纳兰峥直想将脑袋埋进泥地里去。她也不愿这般招摇,只是昨夜在茅房嗅见的猛火油非同寻常,这才喊了卓木青一道去营地里转转,欲意四处查探查探的。
这些新兵多是谋生路来的,尤其好吃懒做,何况上边不管,谁还累死累活地吃苦?因而行至练兵场附近,人反倒少了起来。
湛明珩确信避开了耳目,站在落兵台前一面装作挑拣兵械的模样,一面问后边人:“此事你如何看?”
卓木青上前来,拿食指做了个形似刮的手势。
湛明珩十分嫌弃地瞥他一眼,强忍内心泛起的涟漪,问:“你是说,你们西华士兵上茅房大解,会将不小心沾了手的污秽刮到那墙板去?”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不是我。”
纳兰峥苦了脸瞧他们:“你俩少说几句成不成?”她本就极力忍耐了,再要晓得了这等事,今后还如何安然地进茅房啊。
湛明珩干咳一声,揉揉她的脑袋以示宽慰,随即与卓木青道:“如此便更说得通了。照我看,这帮新兵里头,身手好的不多,头脑好的更是稀有,应当没那弄猛火油的本事,且弄来了也无处可使。这东西多半是你西华士兵奉命运进来的。”搬运猛火油时手上难免沾染一些气味,因了平日习惯,大解后往那茅房的墙板一刮一抹,也便留了痕迹。
他说罢笑了一声,捻起一柄虎牙枪,掂量了一番:“我方才察看过,营地西面堆了不少干茅草,上千捆不止。你说这猛火油配上干茅草,做得什么?”
卓木青想也不想接上:“烧营。”
纳兰峥望了眼天际自西向东翻涌的团云,道:“黄昏时分将有最末一批新兵入营。营地陈设西疏东密,营房多在东向。今日恰逢天干,且刮西风。明后日则约莫有雨。”她说完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一串话,问他们,“应当便是今夜了。救是不救?”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救。”
三人至此也算摸透了狄王庭,或者说卓乙琅的心思。
大穆西境一带百姓众多,狄人如今缺兵,亟待添备军力,自然不得放过现有的青壮。但汉人于武天生弱狄人一截,要将这些初出茅庐的“童子鸡”养精必得费一番气力,狄人恐怕没那耐性一步步慢慢来。
欲意花最短的功夫挑出最强悍的,将他们在最短的时辰内养成能够挡在狄人前头冲锋陷阵,勇猛拼杀的士兵,最简便的即是将之逼上死路。
活下来的就是能人。至于死了的,卓乙琅不会在意少些废物。
且除此外,还有十分要紧的一点。如今江山初易,尽管大穆的朝廷割地求和了,可云贵川陇等地的军民却并非全心归顺,以至狄人开春以来几乎日日忙于镇压各地暴乱。倘使他们猜的不错,卓乙琅是预备将纵火烧营的事嫁祸给这些顽固不化的地方军民,好叫汉人对付汉人,使得大穆自内里缓缓分崩离析,最终彻彻底底归心于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