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寒意顺着裸露在单薄旗袍外的皮肤蔓延而上,但他太累了,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便侧了侧脸埋在沙发的间隙里以避开刺目的灯光,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沉眠。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进入了梦境。
因为除了这里,他再不会有别的能像这样、短暂回到过去的时刻。
许是这一天成子言带给他的情绪波动最深,这晚的梦也摇摇晃晃地带着他回到了被岁月模糊记忆的、在福利院初次见到成子言的时候。
他已经习惯了安静地坐在阴影处感受时光的孤独,也很早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不麻烦别人、不做无谓的努力去融入已经成型的小团体里,以至于每一拨来完成实践作业的学生们到福利院时他都会自觉地做好被忽视的准备。
六岁的记忆太难被时光留下,但身高腿长的少年alpha逆着光朝他走来时含笑的面容却清晰无比,带着初现端倪的从容木香气息轻柔地绕在他身侧,从此在他心底扎根,再难以遗忘。
如今的成子言比记忆里的似乎有很大的差异,成年alpha的俊朗面容长开了,星眸剑眉中越发透出一种意气风发的锐利与沉稳,但仿佛又有许多同以往一样的东西仍留存着,例如仍留在他心底的赤忱的少年气,例如他身上的信息素那样的、从未变更过的温和与体贴。
他是一束光,会给周遭的人都带来光明与暖意,可这对于湮没在阴冷黑暗里太久的柯迟而言却显得有些灼人。
他深知如今的自己连站在成子言身旁同他一起回忆童年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命运太过捉弄人,硬是跨越千万鸿沟让他们有了轻轻一扯就会断掉的羁绊。
但当梦境散去,他又会被遗弃在无穷无尽的,黑暗的海底。
“怎么睡在这?”alpha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将柯迟从梦里拉了出来,猛地睁眼对上成子言拧眉垂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他脸上的妆已经花了,看起来脏兮兮的,却不显得难看,反倒因为茫然的神色让这张过分妍丽妩媚的面容显出一点让人动容的无辜和脆弱来。
成子言心下那点郁结气看到他这幅模样也悄然消散了,只觉出一点难以言说的无奈,伸手让他拉着自己的手臂借力坐起来。
柯迟在沙发上躺了一晚上,因为血流不通畅腿上还有些发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眼前一暗——成子言脱了自己的外套,俯身披在了他身上,外套里都是alpha身上的温度和气息,清浅的乌木香气无形中予人心安。
他眨了眨眼,缓缓松开了手,指尖无意识地顺着成子言的手臂滑至他腕间。但他的潜意识里似乎还清晰地记得自己“被包养”的身份,维持着茫然神色小声问成子言:“要做吗?”
成子言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抬手用拇指指腹蹭掉他眼尾因为泪迹而糊作一团的红色眼影:“做什么做?去洗漱,待会儿陪你回醉色拿东西。”
柯迟目光散漫地任由他的动作,又兀自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忙抿着唇角往浴室去了。
昨天跟着成子言回来的时候除了谭忧给他的文件袋,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拿,那件旗袍显然也不适合在白天穿着回去,成子言过来的时候在路上循着记忆买了一套衣服,给他放在了浴室门口,又隔着门和他说了声便回了客厅,将他带过来的早餐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餐桌上。
裤腿有些过长,但柯迟腿型修长好看,挽至脚踝也还算合适,衣服有些偏大,不过本来也是一件样式简单的灰色卫衣,看起来并不觉得奇怪,又因着他脸嫩,看起来倒像个学生。
柯迟出来的时候成子言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这是不同于在醉色第一次见面时便有着性暗示的情趣服装的惊艳,但成子言的确更喜欢他像现在这样自然清爽的模样。
柯迟将换下的衣物放进了纸袋里,犹豫了下,轻轻放到了沙发旁的地面上。
成子言拉开距柯迟近的那一侧餐桌椅,等他过来坐下才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顺着柯迟的视线往那个纸袋上看了一眼:“扔掉吧,你不用穿这些讨好我。”
“好的。”柯迟垂着眼,方才刚醒时的茫然和无辜都褪去了,只剩下温驯的低眉顺眼,“谢谢您。”
他的态度明明是所有alpha都会喜欢的无条件服从,可成子言看着他却只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闷堵,让他又忍不住升起些躁郁。
“先吃饭。”成子言没说什么,看着他把早饭吃完才起身带着他下楼去停车库、开车去醉色。
柯迟能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不佳,心下揣度片刻隐隐猜测到什么,却不敢确认,便不再出声,去醉色的路上连呼吸都尽可能地放得极轻怕吵到成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