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术的眼神和脸色都有片刻的变化,在听到她这句话后。
可是他并没有给任何的回应,只是替她将滑落下来的被子重新盖好。
“你太累了。”
他说,“好好睡一觉。”
没有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或许在他的眼里,林琅刚才的话不过是因为徐初阳,而在闹脾气。
林琅摇摇头,想说自己不累。
可无论如何,这句话都没法说出口。
她的确很累,累到闭眼就能睡去。
林琅在他试图抽离那只被自己握住的手时,稍微用力。
那点微弱力道却也足够牵动到肌肉,刚缝合好的伤口传来巨痛。
麻药的药效应该完全过去了。
因为她此刻的皱眉,放弃了继续将手抽离,而是弯下腰,有耐心的询问:“是伤口疼了吗?”
可能是怕灯光太亮,让她不舒服,所以床头灯也是开的最低档。
柔和的暖黄光线。
裴清术此时就在那片暖黄之下,因为弯下腰询问,而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在他靠近自己时,那股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香味仿佛一个无形的怀抱。
将她完完整整包裹。
她看见了他眼里的自己。
倒映着的那张,近乎惨白的脸。
说起来简直可笑,她两次从他眼中看自己。
回回都是一副狼狈模样。
“不疼。”
她摇摇头。
握着他的那只手,在缓慢收紧。相比起他,自己的手实在太小,她很费力的才能全部握住。
她的虎口,卡在他的虎口。掌心描绘起他的手掌纹路。
两人的体温仿佛冰与火的碰撞。
林琅垂下眼,病痛使得她的声音嘶哑:“别走。”
比起请求,更像是一种商量。
裴清术睫毛轻颤,安静的病房内,他稍微沉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于是他错开了视线不去看她。
裴清术至始至终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可他还是留下了。
那把椅子放在门边,离她最远的距离。
病房门上的玻璃,渗透进微弱的光,他借着那道光安静看起了书。
林琅当然知道,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哪怕她开了口。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想随便找个男人来填补自己感情的空缺?
当然不是。她还没有廉价到这种地步。
想利用他来报复徐初阳?
她不清楚。
对于徐初阳,林琅只是觉得,自己的坚持到了一种可笑的地步。
她突然理解了之前那些想看自己笑话的人。
她本来就是个笑话。
在这场感情游戏之中,她是排不上名次的候补,是找不清自己位置的局外人。
玻璃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徐初阳是第一时间来到蒋杳身边的。
怕林琅没吃饱,他打算再给她泡一杯牛奶。
从林琅的身边离开,阳台的玻璃没有丝毫缓冲地落下。
一部分砸在了蒋杳身上。
至于自己为什么也会被砸伤。
林琅也不知道。
当时太混乱了,所有人都围着蒋杳。像是一出舞台剧,蒋杳是红色幕布前享受欢呼准备谢幕的主角。
而她,则是幕布后方早早退场的龙套。
人生也是如此。
没人会注意到幕布后的龙套。
哪怕是她的男朋友。
哪怕,是她的,男朋友。
林琅闭上了眼睛,她很累了,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也不想。
“裴清术。”
她喊他的名字,哪怕并没有等到回应,但她知道,黑夜里,男人肯定抬起了眼。
用那双湖泊一般清澈的眼看着她。
“别走。”
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两个字落下后没几秒,她便睡着了。
病房内只有她熟睡后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可见度不高的角落里,男人合上手里的书。
他的声音轻到像是一片羽毛,掉进湖里,连涟漪都不会惊起半分。
“好,我不走。”
林琅一觉睡到了中午。
说不清是太累了的缘故,还是因为那种让她能安定下来的香味。
来自裴清术身上的香。
她下意识去看角落,昨日裴清术坐过的地方。
可此时那里已经没人了,椅子早被放回原处,床头的灯也不知何时被人关了。
林琅动了动身子,乏累依旧,哪怕这一觉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
她很少睡这么久了。
大约是怕扰醒她,所以窗帘并没有拉开,只留了一道缝隙。
冬日中午的阳光暖和却不晒人,仿佛铺了层被洗到褪色的黄金。
在白色地板上。
昨天没太注意,今天才发觉病房很大,并不像她平时生病和好几个人挤在一起的普通病房。
这里有卧室有客厅,还有洗手间和厨房。
比起病房,更像是一个设备齐全的家。
在这个病房资源短缺的时候,还能弄到vip病房。
林琅丝毫不意外裴清术能做到。
他的身份,她早在很多次的相处中明白。
她和徐初阳不是一个世界的,和他,同样也不是。
外面有响动声传来,然后门开了。
裴清术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食盒。
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不是昨天那套。灰白色的薄毛衣,黑色长裤。
大约是见林琅醒了,他的动作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心。
却也还是轻慢细致,不弄出太大声响来。
将门关上,食盒放在一旁,他又走过去拉开窗帘。
阳光瞬间充斥着整间病房。
像是要将所有蛰伏在阴影中的负面情绪都给晒死。
“你现在禁食辛辣,我让阿姨做了点清淡的。”
食盒被他打开。
林琅的目光也因此,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白皙皮肤中透了血管的淡青色。
只是垂着手,青筋便顶着皮肤,仿佛一道道山峦。
他动作细致,将里面的饭菜一道道端出。
荷塘小炒、芹菜炒牛肉、肉沫豆腐抱蛋、清蒸鲈鱼。
汤是三鲜菌菇。
的确都是一些清淡到看不见一点辛辣的菜。
但看起来很有食欲。
饭菜全部放在小桌板上,可能是见林琅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衣服上。
他拿起一个洗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一半热水,又注入一半冷水,兑温之后才递给她。
“衣服是让家里的人送饭过来时,顺便拿来的,刚才去隔壁酒店洗了个澡。”
像是在和她解释,自己并没有离开。
答应过不会走,便真的不会走。
昨天席上有人抽烟,林琅知道他不喜欢烟味。
因为旁人来敬酒时,他闻见对方身上不算太明显的烟味,却还是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嗯。”
她用尚可行动的左手接过水杯,小口抿着。
看了眼旁边黑屏的手机,她又去问裴清术:“有充电器吗?”
显然,他并不会将这种东西随身带着。
于是起身:“稍等,我让人送来。”
“不用这么麻烦,医院一般都会有充电宝。”
他停下,又点头:“好。”
林琅不是左撇子,右手的行动不便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
她不太熟练的用左手使用筷子,刚夹起一块牛肉就掉了下去。
裴清术在离开前,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充电宝很快就借到了。
林琅道过谢后放下筷子,将充电端抽出,插进手机充电孔内。
直到黑色的屏幕显出一个红色告罄电量的符号,她才将手机放下。
与此同时,裴清术递给她一个勺子:“用这个吧。”
她抬眸。
一件简单的毛衣也被他穿出朗月清风的气质来。
“谢谢。”她说。
裴清术见她左手用勺子,仍旧有几分生涩别扭,手腕像是硬的,转不开。
勺子将那牛肉推到碗边抵着,再往上捞。
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裴清术说:“负责照顾你的护工今天下午就能到了。”
林琅放下勺子,只摇头:“我不需要护工,我的命还没那么金贵,要到别人照顾我的地步。”
裴清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刻靠着墙,安静垂眸。
身旁窗户投进来的阳光,有大片都落在他身上。
那件灰白色的薄毛衣看起来很有质感,毛线是肉眼就能察觉出的柔软。
引得人困倦,只想趴在上面长长久久睡上一觉。
最好永远也不要醒。
他最后还是过来,拖开床边椅子坐下。
然后拿起那把被林琅放下的勺子。
舀了一勺牛肉,稍微放凉一些才递到她嘴边。
林琅眉目清明,只看他,并没继续下一步动作。
他却不看她,视线落在那柄木勺上。
管它是是人间还是炼狱,亲自下了才知道。
林琅靠近,菱唇微启。
牛肉很嫩,吃起来也软烂,和平时吃的那些芹菜炒牛肉不太一样。
估计是特意嘱咐过。
他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饭慢,他也有耐心的等着。
林琅看见他挽起袖口后,露出半截清瘦手腕,是带着力量感的线条。
那串灰白色菩提子手串此时胡乱绕了几圈,缠在上面。
更像是,柔和硬的碰撞,双方都是极致的。
见她眼神落在手串上,不等她开口问,裴清术主动讲起它的来历,声音柔和到像在哄人睡觉:“是我三岁时,寺庙里的老师傅亲手给我做的。”
他们家有个习俗,在出生那日,会以新生儿的名义去寺庙捐一笔善款。
再亲自栽种下一株植物。
裴清术出生那日,栽种的是黄藤。
他手腕上的星月菩提子手串,便是由那株黄藤的果实研磨来的。
比起佑身之物,更像是陪伴他一生的信物。
林琅点头,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来历。
她说:“挺好看的。”
裴清术沉默片刻,将那手串取下,递给她。
因为他此刻的动作,而有片刻愣住。林琅抬眸,对上他的眼,里面一如既往的清澈,却好像又多出一些刻意压制过的耐人寻味。
仔细辨别,才知情绪多种,混在一块,很难具体形容出到底是什么来。
“喜欢的话,送给你。”
他倒是慷慨。
伴生信物,说送就送。
若是以往,林琅会怎么做?
摇头,说一句不用。
语气平和但是冷淡。
可是现在,她伸手接过那串菩提手串,上面尚存淡淡余温。
她将手掌缓慢合拢,掌心轻轻摩挲着那手串。
像是在爱抚。
等她再抬眸时,裴清术早已移开视线,专心去给她盛汤。
像是并未察觉到她此刻的举动。
如果他耳朵上的红晕,能再藏好一些的话。
那碗带着热气的汤盛好递来时,手机也充够了电自动开机。
屏幕上的未接来电一条一条快速弹出。
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徐初阳。
林琅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不去管它。
反而是裴清术,递来的汤再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后,稍有顿住。
最后改为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