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水晶、冰面。世上有很多这样晶莹剔透,完美无瑕的事物。
它们破碎的时候会有一声轻盈的、透澈的脆响,那声音像是来自灵魂深处。
空灵的歌谣戛然而止。
红色裙摆在半空中飘荡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圆弧,她像是一脚踏空,满眼惊恐地回身向后望去,下意识朝他的方向——那个说过要保护自己的人的方向伸出手。
他也朝她跌落的方向纵身过去,伸出手要抓住她。
那时他的手指离少女的指尖只有一寸之遥,仿佛再向前伸出一点就能把她牢牢抓住。
可隔在他们之间的却是一切有形之物永生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
有时候,漆黑不是一种颜色,而是一种形容。那是虚无的、不存在一切事物、也无法用任何世俗的语言来阐述的割裂的深渊。
若非要给它一个名称,那名称是不存在。时间和空间本应在有形的世界里连续不断地绵延,但那一刻它们被被漆黑的不存在的裂隙生生截断,无限的世界来到一个虚空的断点。
在断点的那一侧,他看到一个解离的世界。
上、下、左、右,一个人眼中平面的世界。近处、远方,纵深的场景。现在它们在漆黑的闪电里一同破碎成纷飞的光影,像飞扬的落花。
离他最近的那碎片里闪过无数个红裙少女的幻影,她向前奔跑的模样,驻足寻找的片刻,惶然回头的刹那,还有那伸向他的手,它们层层叠叠,如海洋一般涌动,一瞬间他看见她的一生,这一生却终结在分离的一幕,这意味着她不仅在空间上与他分隔,她的时间从此也与他的时间无关了。
那是他一生中从未见过的一幕,破碎的一霎,少女无助的目光动摇了他的灵魂。
他要继续往前,他要越过那道虚空的界限,要往她坠落的方向坠去。
即将下坠的那一刻有人将他往后拽去,不仅是肢体的动作,还用上了力量,他被禁锢着连退两步,向后撞上那人的胸膛。
只这一刻的停滞,承载着她的那块碎片已无声无息飞散远去,化为一颗星子一样的微光。
他挣扎着抬起头,然后他们一起看见了那一幕——
断裂的刹那,他们的世界朝远处飞散出无数明亮的光点,那如雾如沙的光芒飞快地向无尽的虚空中扩散而去,然后消失在视线不可及的远方。
在无声的黑夜里,如一朵烟花的开谢。
他终于放弃向前的挣扎,脱力地大口大口喘着气。身后的人也不再牢牢禁锢着他,而是稍稍放松了力度,像一个安抚的拥抱,告诉他自己就在他身边。
身后是阳光照耀的原野,坚实的大地,繁荣的国度,神圣的庙宇。
前方是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光明的黑夜虚空,那是终结时间与空间的万丈深渊,埋葬了今日、明日和来日。一切都是死寂,恐惧冰冷刺骨,近处,光尘从边缘向外流散,远方,只有一些黯淡的灰尘在其中缓缓飘荡,那是什么?世界的灰烬吗?
他颤抖着半跪在地,手指触向世界的边缘处,那些流动的光芒,他知道这是属于自己世界的力量的极小的碎片。而刚才离他而去的少女是另一块稍大的碎片。前方他未曾抵达的整个国度,此刻也已化作纷飞的、力量的烟尘。
“为什么……”他喃喃说着,手指摸索着断裂的边缘,一些泥土随着他的动作从断面坠下,消失在黑暗中,了无踪迹。
就在这时,细微的变化发生了。他看见那些力量光点向外消逝的速度在渐渐放缓,就像一个受了伤的人会缓缓愈合一样,这个世界断裂处的结构发生着温和的改变,它们向内收拢,渐渐弥合,不再裸露在虚无的长夜中。可以预见,当伤口彻底合拢之时,眼前这漆黑的断口将不再能被看见,它会被一些无法抵达的似是而非的远景代替,来到这里的人会发觉自己无法再往更远处去,但远方好像又是真实存在的,他不会知道自己已到达世界的边缘。
这种愈合是这个世界原本就拥有的自我保护机制吗?但它不符合安菲曾学过的那些知识——力量结构破损意味着死亡的进程宣告开始,若无其它力量的参与,这一过程不可中止,无法逆转。
他的手心贴着地面,意识沉入其中,物质的表象退去,世界的力量结构渐渐展现,比任何现实的构造都要复杂。
于是他看见世界边缘脆弱而岌岌可危的结构,看见破损的痕迹,看见死神长长的倒影。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
终于,他在所有扑朔迷离的结构的最底层,看见了一些散落的星辉般的淡金色脉络,正是它让这个世界的伤口缓缓愈合着。此时它已淡薄几近于无,但那气息他竟有些许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