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造一艘航船与建造一座堡垒所需的材料和工序不同,都城热烈劳作的气氛和神殿紧张运转的模样却和上一次别无二致。
人们各司其职,祭司和学者们昼夜不歇确认图纸、计算结构、分派任务。
走在这座城里,你会意识到,所有人都对这条得救的道路深信不疑,相信到大船建成的那一天,他们就能在灾难中得以保全。
也正是这种发自内心的相信,使他们能发挥平常的生活中难有的力量,去完成那几乎超越人力极限的杰作。
郁飞尘和安菲依旧在神殿中给祭司做助手。
偶尔也能闲聊几句,祭司说他从小在神殿中接受教育,后来顺理成章开始主持神殿的事务,他毕生的使命就是作为神明的仆人来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传播神的福祉。
透过辉冰石,凡人得以窥探世界的真相。而藏在辉冰石器皿里的那些已被分门别类提取而出的力量则可以为人所用。
此时祭司正在摆弄一套复杂的仪器,使它们形成特殊的映射,借此将种种力量组合,模仿水流的力量,用以测试哪种材料最适合作为大船的龙骨。
在这个过程中,祭司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他看向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狐疑道:“为什么我感觉你们两个操纵力量的时候这么容易?”
正在用意志轻而易举控制着力量精细组合,手上却不时动作一下,假装自己是借助辉冰石仪器才做到了这一点的安菲继续假装着,说:“也许是神明在帮助我们吧。”
刻意与辉冰石保持着一定距离,因为发现自己如果太靠近它们,它们映照着的力量就有崩溃涣散倾向的郁飞尘也面不改色道:“嗯。”
“你们最好是这样。”祭司说。
安菲稍作思考:“但我确实可以教给您一点小小的技巧。”
“哼,你果然是来教我做事的。”祭司骂骂咧咧地打开了他的手札本,开始记录安菲传授的“小小的技巧”。
有时候,祭司在冥思苦想,需要他们打下手的活计不多。这时候安菲就会走到藏书柜的角落,继续读他上次未读完的古老典籍。
永昼的主神与力量相伴已经太久,久到运用一切晦涩复杂的知识都像从溪流里捧起一汪水那样简单,他为何还在读那些最为原始的、关于人如何掌握了力量的书籍?
“想找什么。”郁飞尘翻开一本:“我也帮你看?”
“我的确有想要找寻的东西。”
“我要明白那时候他们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才能明白那时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还有,有些力量一直深藏在迷雾之都内,从未在永夜现身,所以我不了解它们——譬如我们最后会面对的那个也许高于我们的力量。也许在这些最古老的记载里,会有它的蛛丝马迹。”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说起来也许有些可笑,”安菲说,“有时候,我想知道我究竟算是什么。想知道我是否注定诞生,他们又是怎样找到了我。”
“我还想知道……”少年纤细的手指按住泛黄的纸页,纸面因用力而出现褶痕。
他一字一句道:“我还想知道,那些墓碑下埋着的究竟是谁。”
——答案都深埋在雾中。
漫长的时间在不经意中流逝,像是一个恍惚。
宏伟的、举世仅见的大船落成了,它所停放的码头搭建在有城墙那么高的平台上,这是为了防止大船在还未浮起时被第一波洪水所淹没。
它的方向舵优美而巨大,船身上下共有六层,三根主桅杆直竖向漆黑的夜空,四根斜桅向后形成一个锐利而优美的角度,其上有一百名深谙航海与风暴的船长和他们的副手,一千名经验丰富的水手,他们将确保它平稳地航行在惊涛骇浪中。船上的物资足以支撑数年。
从地面往上望去,通体黝黑的船只如同沉默的巨兽,随风变幻的夜雾则像是巨兽的呼吸,这一幕因肃穆而显得神圣。长而曲折的舷梯依船身而建,此刻,人们正背着行囊排成长队登上船只,他们手中的火把移动成一条蜿蜒的长蛇。
一部分神殿学者最先登上大船,指挥人们找到自己的岗位和居处,另外一部分则缀在登船队伍的最后,直到所有人登船后才能登船。
祭司就在队伍的最末尾。走着走着靠近了船身的时候,他停下来伸手摩挲着那里的船板和铆钉,又去翻看手札本上的记录以确认船身的材料已处理得足够防水,而各个构件连接得足够牢固。
此时的祭司像看一个心爱的孩子那样看着这个在自己手中成形的造物:“船的内部,在吃水线以下的那部分,我把它们隔成个许多个空腔。这样以后,即使出现意外,船底破损进水,由于空腔之间互不相通,船只也不会因此而沉没。”
正说着,甲板上白衣的学者朝他们焦急地招手,那手势的意思是: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