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没再转动门把手,筱满在门后又等了会儿,张学友的歌声渐远,外头的灯关了,门也关上了,他松了口气,回到了柜子前,把撬开的锁一个一个重新锁上。锁到那存放“抑郁症”相关病例的一只柜时,他怔了怔,回过神来时,手里已经拿着一份病患资料了。
这份资料属于一个叫“筱满”的患者,翻过一页患者的基本信息后,即是一篇标题为《关于抑郁症对创伤性后遗症的影响以及后续干预治疗的会议讨论》的文章,筱满粗略扫看了几行,文章里没有提到“筱满”的名字,只是用“患者”来称呼这篇文章里研究的一个病例。
文章中提及,这位患者因为创伤性后遗症入院治疗,但在治疗的过程中,主治医生逐渐发觉,患者在创伤性后遗症之前就有抑郁和自残的倾向。这种自残并不完全呈现在伤害自己的身体方面,更多的是发生在心理层面,对“自我意识”的一种摧残,文章中为此举例,写道:
患者在诊疗初期,提及自己青春期时的一段遭遇时,他说道(此处引用患者原话):“我妈发现了我可能喜欢男的,就是发现了一些杂志之类的,还看了我的电脑,我的电脑有密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猜出来的,她就来问我,我当时其实心里还挺庆幸的,是她发现了,不用我主动说,只需要她问我的时候,我点头就是了,挺轻松的,说真的你要我亲口告诉她,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她就生气,发了好大的脾气,她是个脾气很硬的人,抓了扫帚就来打我,我就从家里跑了,正好那时候认识一群朋友要去北京,我就跟着他们走了。后来我回家,我在外地看到新闻,说某某地方的一名缉毒干警在云南山区缉毒死了,死得多惨多惨,死后被人分尸扔在云南当地一个派出所门口,我很害怕,我想,不会是我爸吧?我又想,自我安慰地想,他在外头那么多年都没事,不可能这次出事吧?我就回了青市,回了家。
家里挂上了我爸的遗像。
我妈和我说,你从家里跑了之后,我就给你爸打电话了,问他,这事情要怎么处理,问他,这儿子还要不要了,问他,他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家了。隔天,我爸出任务,死了。
我怪我妈,我说,你干吗非得和他打这个电话,你不知道他每天神经多紧绷,他干的事情多危险,你和他提这个,你不是故意要分他的心,要他的命吗?她就扎了自己一刀,她说,我也死了,你就满意了是吧?我不该那么和她说话的,可是我不怪她,那不就是我的错了吗?我从小就是这样,我就是喜欢推卸责任,我不是个勇敢的人,我不喜欢肩上有重担,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只风筝,能飞很高很高,但是也有一根线连着地上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要当警察,警察的责任太大了,真的,小时候我和几个同学一起踢球,踢碎了教室的玻璃窗,我是第一个跑的,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当警察?
是我的错……
文章还写道:
青春期时的这段家庭变故使得患者对同性恋的身份讳莫如深,患者认为,公开,或者说,承认同性恋身份间接导致了挚亲的离世,导致了家庭关系破裂,同性恋身份因此与“死亡”和“失败”挂上了钩。与此同时,患者开始习惯性地将与人相处时的不顺利,或者在人际交往中的不和谐导致的关系破裂怪罪到自己身上,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在人前“表演”“粉饰”自己的行为的习惯,在这样的性格转变和性压抑的双重作用下,患者将心中的真实情绪越埋越深,自我意识在精神层面上被患者有意识地放逐了,患者内心极度渴望被理解,极度渴望解开套在自我意识上的束缚。在描述一起成年后的情感经历时,他是这样说的:
“我经常觉得自己像一艘小船,在无际的海上无尽地漂流,一度,我以为我找到了我的锚,找到了一个可以停下来的地方。”
筱满擦了把脸,往后翻了好几页,一目十行继续看着:
“……创伤性后遗症在抑郁症的双重作用下,导致患者拒绝进食,食物对他来说象征着外部世界,他拒绝与外部世界进行沟通。”
“……人际交往和人际关系使他恐慌……”
“值得注意的是,患者的逻辑思维非常清晰,在初次入院三个月后,掌握了护士,医生,巡逻保安的作息时间,利用安保漏洞逃出了医院。”
“患者出现了妄想症的症状。”
“……在药物辅助之下,患者表示幻觉消失了,这里要注意后续观察患者是否说谎,根据此前经验,患者对治疗过程并不十分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