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满低着头拽着衣摆走了,服务员赶来抹桌子,换了一套新的餐具,赵尤坐在了筱满先前坐的位子边上,扫了桌上的菜色一眼,加了一份酥肉,一份羊肉,一份鸭肠。
王长明问他:“喝些什么?啤酒?”
“我开车了。”赵尤拿起筱满的杯子,那里头还剩下一点豆浆,他仰头灌下,说,“就喝豆浆吧。”
王长明笑着看了看他,往那杯子里满上豆浆,道:“刚才他和我说交了新朋友,最近还开拓了新业务,我还以为他骗我来着,没想到是真的。”
赵尤笑了笑,一阵空调冷风卷起在那火锅上方翻涌的热风直往他脸上刮过来,寒热混杂,赵尤低下头避开风头,捞了些火锅丸子在碗里,涮肉片,说:“我听筱满说过你们的事。”他轻声道:“他对你有些,怎么说,愧疚吧……”
王长明道:“他连十年前那些事都和你说了?你们关系挺好的,”他笑了笑,吃了一筷子菜,道:“他是什么都往心里放的人。”
火锅咕嘟咕嘟煮着,风往别处吹去了,赵尤抬起眼冲着王长明又笑了笑,说:“他说,那天晚上,很晚了吧,得是凌晨了,他那些日子都没休息好,车抛锚了,加上天又热,人跟着也是晕头转向的,他也是急着破案,一时乱了章法了,那么大的案子……”
王长明眨了眨眼睛:“啊?他记错了吧,那天也就晚上五六点吧,我记得当时电台里正播那个广播,那个音乐节目,伴我行什么的,主持人叫安安,声音挺甜的,就是可以打电话进去点歌送人的那个节目,这次回来再听到,都换了一个主持人了。”
“哦,对,对,傍晚,傍晚,是我记错了。”
赵尤加的菜上来了,王长明一一递给他,赵尤往火锅里下生食,滚汤的热闹一时平息了。王长明放下了筷子,瞅着那铜色的大锅,双手按在了腿上,低声道:“逮捕那个大毒枭坤努那天我才知道,这人和筱满有杀父之仇。我和他那么多年交情了,也是到了那天,筱满才和我说,他十五岁那年,他和他妈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跟着一伙玩乐队的人走南闯北去了,去了北京,去了重庆,去了上海,参加音乐节啊,在街上卖唱啊,各种玩儿,玩痛快了回了家才知道,他爸走了,就在他离家出走的隔天,出任务的时候殉职了,他妈到处找他,找不到人,他爸的遗体从云南送回来,一只眼睛被挖了,手和脚都没了,被人就那么扔在一个派出所门口。”
赵尤看着火锅里那粉色的肉片慢慢发棕,鸭肠慢慢蜷缩起身体,声音也是低低的,说:“我只知道他父亲在云南殉职……”
王长明又道:“他把他爸殉职的事揽在了自己身上,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青市,他爸在云南,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他后来当特警,接了他爸的班,他妈直接出家,当尼姑去了,见也不见他,说和他尘缘已了,没必要再见了。”
王长明说:“我没怪过他,真的,我和他说过好几次了,他的解释我完全接受啊,我可以理解,真的,不是为了安慰他才这么说的,他突然想到了新的线索,觉得去见那个人会很危险,而且说到底我一个特警跟着刑侦去跑案子也不合章程,他就一个人拿着枪去了……但是他吧……”王长明苦笑了下,重新拿起了筷子,伸进了又有了翻腾迹象的火锅里,他看着赵尤,道:“他吧,我越说,他越是过意不去,越难堪,我也就不说了,就再不和他说这事了。我有时候想,他可能见到我压力也很大。”王长明深深吸进了一口气,在喉咙里往下压,道,“我爸本来还让他上我家吃饭,我一提,他就怕了,他今天愿意出来和我见一面,我还是挺为他开心的,听你的意思,他也愿意和你聊聊自己以前的事情,怎么说呢,慢慢来吧,你懂我的意思吧?”
赵尤用力点头,一望厕所的方向,筱满出来了,正朝他们这里过来,正扬起手臂,扬起嘴角和他打招呼。赵尤举杯和王长明碰杯,道:“就不说以前的事了吧。”
王长明笑着和他碰杯,等筱满回来了,他拿出了手机,给筱满和赵尤看前阵子他拖家带口去海南玩的照片。他们漫聊起了海南,什么“天涯海角”值不值得去啊,什么黑山羊肉值不值得吃啊,什么潜水要带哪些装备啊,去哪儿能考潜水证啊,诸如此类。没人提过一句眼下的生活,没人提过“警察”或者“案子”之类的字眼。
王长明存了好多他潜水时拍的海底的照片,筱满一张一张地翻看,看得很认真,很仔细。看完那些海底风光,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也不吃东西,光是搓手指,摸口袋,舔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