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吕英和徐乾,什么都依着你和徐竹,偏偏在你喜欢男人这件事上态度这么坚决?”像是怕徐行耐不住性子打断自己的话,徐程的语速很快,就连换气也没有太久停顿,不给徐行插嘴的机会,但脸上看透一切的得势笑容却让徐行越看越不舒服。
“小行,你忘了你初中以前,吕英和徐乾每年春节都带你去陵园看的那个女人的坟吗?还叫你磕头是不是?别急着否定我的话——你七岁那年,就在陵园门口,见到过我的,对不对?你去捉蟋蟀玩,在树下摔了一跤,是我扶你起来的,还问我,那个碑上的漂亮女人,是不是我的妻子。”
“你明明那时候就记得我,怎么会现在不记得,徐行。”徐程看着徐行的脸色变得糟糕,意味不明地眯眼轻笑了下。
徐行的确记得。那是他七岁跟着徐父徐乾、徐母吕英春节时去老家陵园的时候,那个时候徐竹都才刚上幼儿园,走路还走不稳呢,可徐父徐母一次也没带过徐竹一起去陵园。起初徐行问起时,他们解释说,是因为徐竹年纪太小,吵闹起来不合适,所以不带。
但几乎是他有记忆开始,徐父徐母就耳提面命让他远离大伯徐程,像家里常年束封着的一条敕令,不允许有半步逾越雷池的举动。
可七岁的男孩儿,正当对什么都有好奇心、疯跑起来狗都嫌的年纪,他乖乖随着徐父徐母的示意给舒婷的墓磕头,很快又耐不住性子跑开了,不想听父母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嘟囔嘱咐。
他对这个家中禁忌一般的“大伯”的存在是顾忌而好奇的,以至于他被徐程伸手从草坪里拉起来、看清楚徐程的脸时,没有第一时间跑开,而是大着胆子带着点童真的玩闹恶意问徐程:“妈妈爸爸说,你是我的大伯,躺在那个碑下面的是我大伯母,也是你的妻子,是这样吗?”
他一见到徐程,就总是忍不住想起舒婷,想起在录像带里的那个灵动温柔、让他下意识觉得亲切的女人,以至于他恶劣地想从徐程脸上看到些关于愧疚伤心或者懊恼羞惭的表情。
原本是来找徐乾要钱的徐程,此时看到面前这张眉眼依稀透出几分熟悉的漂亮脸蛋,片刻的凝视后却忽然变了主意。
他并没有如徐行所愿地露出丝毫羞愧神色,只是漫不经心地顺着徐行的手指往舒婷墓碑的方向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徐行这显得有些冒犯的问话,蹲下身有些生疏地用手指揩掉徐行脸上的灰,表情尽可能和善地反问他:“你几岁了?”
“我七岁啦!”徐行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最喜欢听大人问他这个,但又想起徐父徐母的叮嘱,连忙收敛笑容,神情严肃地小声说,“我上学早,现在是二年级的学生,不是一年级的小朋友。”
徐程听着他的话,心里却没有半分触动,敷衍地笑了下,没有要接着徐行的话陪他聊那些无聊的小孩话题的意思,“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爸爸妈妈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不想让你和我见面……”
他话音未落,却远远地传来吕英唤徐行的声音:“小行——又跑哪儿去玩了。”
不等他站起身,徐行受惊地蹦了下,连忙转身头也不回地绕开挡住他和徐程身形的大树,飞快地朝吕英跑过去。
徐行没有向徐乾和吕英提这件事,对于几岁的小孩来说,做出这样违背父母叮嘱的事是一桩大错,他不敢承认,也不敢同父母主动提起,后来年纪稍长,知道徐程是被抓进牢里、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的人后更不敢提,悄悄地将这唯一一次碰面藏到了心底。
他原以为随着岁月的流逝,自己会彻底忘掉这节外生枝的事,然而时隔十数年,今天陡然撞见主动找上他的徐程,他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回到家后的心有余悸和后怕。
可是当初的意外埋在他心里的疑惑,如今却难以抑制地萌芽探出头,让他不得不多想。
——例如吕英明明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有着开明思想的高中语文老师,为什么唯独对自己喜欢男人这事这样如临大敌,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走这条路是和徐程一样误入歧途还是别有隐情?可是为什么他只要和徐程一样喜欢男人,就默认他一定会走向和徐程一样的不归路?
——为什么初中之前他每年春节回祖父母那边时,一定要跟着父母去陵园祭拜那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大伯母,而明明跟着他一起看过所有舒婷录像带的徐竹却几乎没有去过?
——还有吕英曾经和他讲述舒婷是如何被徐程害得抑郁而死,却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她的孩子,那个在舒婷的录像带里、被她用浓厚爱意包裹托起的孩子,现在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