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香月知道他们请自己的用意,官府看中了太平教在民间的力量,他们需要援手。
可是提出合作的时候,杀香月根本无意联手,大明王朝已经走到了末路,他们精锐被歼,上皇被俘,满目亡国之相,现在连唯一可以抵御倭寇的大军也被送走防御北京了,黄土都埋半截腰了,谈什么合作?
并且不是杀香月看不起他们,大明承平日久,武官一个个都要不会打仗了,何况这些文官?
他们一没有战斗经验,二没有指挥过战争,三甚至没有亲手杀过人,他们大半辈子只是管理南直隶地面的靖平,只是在桌案之后处理公牍和案牍,对面的倭寇狼子野心,却是有备而来、兵精将勇,他们凭什么赢?
杀香月不想多谈,直接将曾经对邝简提出的条件,在议事厅内再提一遍。
“这就是太平教的诚意!”
坐在他对面的高官立刻拍案而起。
那人有一副洪亮的肉嗓子,脸色阴沉,喝出的声音如敲锣般的震响,粗大的拳头往红木桌上一凿,手臂整个绷起,筋脉浮凸——
杀香月容颜冷艳,暖红色的烛光中,笑也不笑:
“十一年前,我教前掌教李梦粱也曾与朝廷合作,请问他是如何下场?口惠而实不至,你们又有什么诚意?”
太平教至少可以化整为零,逃得一难,现在帮他们抵御,结果只会是玉石俱焚,让他带着太平教自废武功投靠官府,凭什么?
这些人在五月末六月初的时候围剿太平教,可是各个不遗余力!
“丙阵地有倭军登城!”
城头上,一个高个儿的太平教徒骤然从墙头上站来,扬起脖子怒吼一声,说话字正腔圆,如打雷似的:“砍下去——!”
而就是在同时,那庞然大物的炬石车竟然再次发动了咯吱咯吱的机括声,杀香月提着那孩子,转身的一瞬间,五百料的巨石忽然砸碎了他刚刚站过的垛口,灼灼热浪两架火炮五个人全部兜了进去!
轰隆一声!然后是哗啦一声,城墙的垛口直接塌下去一半,碎石乱飞!
“小杀师傅!”玉带娇在另一侧的石阶上登时趴不住了!
杀香月选的角度很对,那炬石车的薄弱地带就是在这段城墙炮口的射程内,所以它也毫不犹豫地,直接朝着这里开炮!
炬石车精度不行,可是它的烈度已经可以弥补所有的精度差距!
杀香月朝着那小胖子的屁股反方向狠狠地踹了一脚,紧接着他脚下城墙的斜面骤然倾斜,杀香月控制不了平衡,一路滑跌到边缘!杀香月徒手扒空了两次,在第三次终于死死扣住了边缘的凹槽,石头呼啦啦地落下来,碎石携着一台重型野炮轰隆而下,石块反弹在野炮生铁的炮筒上,低沉厚重的声音就直接炸响在杀香月的耳边,杀香月张大了嘴痛喊一声,悬在半空的手臂骤然抖了一下!
炮火停滞的间歇里,玉带娇直冲到那砸出来的沟壑旁,炬石车这一次在城墙砸出了五人深的深沟,另一边的人甚至没办法去帮他,好在杀香月也不需要人帮,他在半空中用力地悠荡了几下,蹬着凸起的石块自己便爬上了城墙。
这若是换一个人便已经死了。
一溜一溜的鲜血从杀香月的耳朵里淌出来,杀香月朝着一群担忧的目光摆了摆手,有些大声地说:“我没事。”他现在暂时的耳鸣,所有的声音在耳边都时远时近,时高时低,仿佛陷进了一片海水里,唯一能听清楚的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
“炬石车每砸出一个缺口,就是敌人下一次的主要进攻方向,”
他听不见了,但是脑子还清楚,
杀香月迎着一群人的目光,指了指脚下的缺口,大声地说:“这里,守住!”
然后飞快地摆了摆手让大家各归各位做战斗准备,自己则走到刚刚嘱咐的炮手身边。
他还是幸运,他刚刚嘱咐过的炮手,在炮轰时被一条椽木粗横栅波及,直接从胸口对穿戳成肉泥,燥热的焚烧的气味里碎石交杂出令人呕吐的焦臭,杀香月的耳朵里流着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神色平静地把尸块搬下去,然后小心地把滚烫漆黑的炮筒擦干净,防止等下哑弹。
小胖子呆呆地看了看那个死人,呆呆地又看了看眼前的活人,他认出了他,这个人就是之前在鹤芝斋,走到他身边安慰他的那个人,是茨菇案审判的三法司大堂外,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刚才也是他朝着自己屁股踢了一脚,救了自己一条性命。
杀香月擦了一下从耳朵里流出来的血,看到身边那个小胖子被吓得不敢动,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