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已经公开宣布了杀香月的罪名,百姓听说了今日行刑,好事者都跑过来看这个传说中的太平教杀手,而江行峥今日的职责就是护送杀香月安全到达刑场。
“那个人不会来嚒?”
百户杨奎谨慎地向四周望了望,策马上前凑过来问江。
整个金陵官场的人都知道应天府的邝捕头曾与这位太平教的杀手相好,镇府司死刑令下达之前,那一位每日都是要来诏狱探监的,三日前,听说邝简在应天府内脱掉公服,紧接着便失去了行踪,今日杀香月开刀问斩,杨奎心中自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测。
精钢的囚车缓缓地牵动了,近百名锦衣卫校尉英姿勃发,跨刀上马,跟随着打头的长官缓缓地向北开动。
江行峥纵马走在最前面,目光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街两侧的动静,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没有人知道邝简是怎么想的。
现在全城戒严,囚车行进的路线早有规划:自崇礼街北镇抚司始,向北至长安西街,过会同桥、乌蛮桥,至大通街,过守备衙门,过复成桥,至中大街,最终到达城中刑场,负责押运的镇府司出动百名锦衣卫,整条街面都有中城兵马司执勤。
江行峥知道,邝简把应天府的公服脱了,就是在摆明态度。但是他能做什么?要怎么做?处决的命令从北京传到金陵只有三天,邝简便是手眼通天,这三天也不够回一趟北京让朝廷收回成命,金陵的实权衙门更没有理由为他抗命,他能怎么办?难不成硬抢吗?可谁又能帮他做这样的事?
靳赤子许氏业已落网,太平教虽只纠首恶从犯未罚,但余众已如丧家之犬,不堪大用;应天府衙门差役虽多,但李敏对衙门掌控十足,邝简既然敢在他面前请辞,这位老大人就不会不做提防;邝简的发小陈润倒是颇有实力,但现在人在北京,鞭长莫及,左杨、耿逸春等人虽然与他亲厚,但都是文官,邝简若要硬来,都帮不上什么。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都能帮得上,谁会真做这掉脑袋的事情?
炙热的阳光洒落在金陵城平整的青石长阶上——
长安西街,会同桥,乌蛮桥,大通街,守备衙门,复成桥……江行峥的目光掠过街边的商贩、百姓,掠过街两侧的高处、屋顶,金陵衙门虽然已经加强了警戒,但只能表面地控制行人流量,无法做到真正的清街净道,真正的可疑人物只能靠着镇府司的眼睛找出来,人流渐浓,囚车与押送队伍缓慢地经过张氏制衣,经过鹤芝斋……皆没有异常,又遇长桥,道路无形中变得狭窄,江行峥审慎地押后五十步,指挥前队稍作变化,牵引囚车先行,然后自己策马跟上,引着后队登桥——
路程已经走过三分之二,邝简当真是不打算行动了嚒?
江行峥心思斜移,目光茫茫然地落到流光溢彩的秦淮河上,胯下的大青马尽职尽责,沉稳有力地踏着拱桥桥面,刹那间,他想起应天府的一道公文细节:正统十四年六月十日夜,邝简起太平教许氏于金陵复成桥……
复成桥!
江行峥心口陡惊,几乎是在同时,他听见一声极细微极细微的火花嘶嘶声响!
“退后——!”
江行峥大喝一声,可是还未等他最后一个字收完尾音,一道巨力骤然间从桥底涌了上来!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鼓荡耳膜的巨响,石桥结构从下至上地炸裂!大青马嘶吼一声,十几个锦衣卫身不由己地猛地一坠,顿时饺子下锅一般跌入水中!江行峥身在桥体中前段,察觉警情时下意识地勒紧了马腹,紧冲一步,险而又险地从断桥上栽落,连人带马地冲到了桥阶下!
变成肘腋。
囚车咣当一声巨响,复成桥转眼已成断桥!秦淮河中溅起一大片的水花,人马惊呼间西侧看守囚车的只剩下区区三十余人!
“救人!”
江行峥从桥阶下迅速地站起身来,震响让他的耳膜一瞬间失去的了声音,可忙乱中他仍隔着秦淮河水朝着桥东岸群龙无首的锦衣卫下达命令!可就在同时,他不甚分明的耳廓之中忽然听到了一连串急促的“哒哒哒哒”的声响!
前队刚刚越过石桥,不到三十余人的队伍正要重整队形等待支援,可忽然间却听得一阵火器声响!那声音初听像是爆竹接连爆破,而紧接着便是相互交织的惨叫声!
打头的几个锦衣卫被那火力冲击得向后抛起,直接倒地!较远一些的则是一铳击穿了手臂大腿,鲜血迅速喷涌!
江行峥怔住了。
一瞬间,惊骇与愤怒有如狂风骤浪般席卷了他的胸口:不是刀枪弩箭,是长短铳!
金陵城有武器管制,锦衣卫特赦可以佩刀行走,其余衙门日常只可用尺与棒!江行峥想不到邝简当真如此荒唐,一朝叛出公门,竟然用火雷和手铳劫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