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曾经私下和他碰过思路:“这五条人命,他逃不了,你要怎么办?”
邝简微微蹙起眉峰,似在回答他又似在回答自己:“现在只能往蒙冤受屈、戴罪立功上努力,想办法为他恢复身份,让他出面举证内情。”
四爷沉吟,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若是上面真的许杀香月作为吴家遗孤的身份为其他案子作证,杀香月便是证据的关键一环,自然理所应当地争取到缓刑,然后他们这些恩再劝着杀香月好好配合、好好服刑、观取后效,这的确是免除死刑最可行的一条路。
杀香月手里的人命,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被翻出的,都还是有名可查的,那之前的呢?谁都不敢想。四爷跟邝简在一个值房里待着,能清楚感觉到邝简在这件事情上的纠结和无奈,国家法度在上,这样的人合该处以极刑,不然何以告慰死者的家人亲属?何以正正法度昭清明?邝简写了长长的一整卷陈情书,不敢说项免罪,只能把十一年前吴家被冤惨案清清楚楚地陈述一遍,希望公文转交北京时,朝廷内阁会在依法处置时考虑几分世故人情,顾惜一个年轻人十一年的身不由己际遇沉浮——至于杀香月死罪活罪,许与不许,他人事已尽,只待内阁三法司最后裁定。
“这些案牍公文都整理清楚了?”
邝简点头:“嗯,已经呈报李大人,他看过了,就等最后移交北京。”
涉及这么多高位的大员,这案子注定不是金陵可以独立处理的。
执法断案,需要证物、卷宗齐全,应天府这些日子为了完善证据链条可谓是绞尽脑汁,三日前,邝简和四爷还陷在吴琯案的死节里,毕竟李梦粱做事干净利落,原本就很难找到把柄,遑论一桩十一年前的旧案的证据供词,他们二人反复折辩过此案可能的漏洞,应天府人手不足,此事又干系重大,四爷都要冒着风险亲自去淮安府一趟了,谁知忽然间峰回路转。
江行峥忽然主动找上门来,拿出了一整套证据供词——那其实并非是专门查阅吴琯案的证物,那只是玉斯年大人生前两个月所有见过的人留下的口供还有与玉大人交往的细节,可是这些排列防止,囊上标签写好排序后,清楚明白地罗列了玉大人生前究竟查到了什么。
“玉大人去世,娇娇很伤心。”
江行峥垂下眼眸,伤感地抚摸过哪些认真标注好的序号:“我想着她既然没有机会见她父亲最后一面,那能知道父亲生前做了什么也可以聊作慰藉——这些我原本是打算成婚后送给她的,可既然如今它们对扳倒李梦粱有用,那我送给应天府。”
这便是当时惊动琉璃珥回金陵的悬赏了,以赏格论,江氏可谓一掷千金。
而这两个多月里,江行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收集着这些,供证之详细,甚至清清楚楚记载着王磐、方弘静的证言,几乎算是把当年吴琯案经手人、玉斯年整个查案过程仔仔细细地筛了一遍……
四爷默然半晌,开口:“这些证据对我们十分重要。”
几乎是肃然起敬的,他郑重地望向眼前的年轻人:“江千户,应天府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地方嚒?”
江行峥目光中燃着低垂的火,一字一句地答:“不要放过李梦粱。”
“那现在只差最后一件东西了。”
“户部已经给我发了回执,”邝简伸手取出一张字条:“六月二十八日,文主事传我去誊抄黄册,誊抄完当天就可以移送北京。”
他们一定要快,要趁对手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把东西呈递上去,否则夜长梦多,不知还有什么变数。
四爷用力地点头:“好,这一路要找好运送之人,万万不能出什么问题。”
六月二十八日。
阳光炙热,暑气渐浓,清风拂过高墙围拢蓝天、街庭高耸的树木,一道黑衣人步履飞快地带着三道荏弱的身影踩上石阶,迈过户部的门槛——
城东不像城中,这里的衙署太多了,皇城的中轴线上长安街将百官衙署一分为二,右街六部,左街一寺五府,五府后身就是通政司、锦衣卫,以直线距离论,户部和镇府司相距不过八百步,这里闹出一点的动静,那边就可以全府出动。
为免招人耳目,邝简只带了三个人来:钱锦,玉带娇,还有一个小书手,确保这三个人都是抄写迅速之人,可以速战速决。
大明朝黄册的借阅比较磨人,黄册库乃金陵户部的下辖机构,因为事关帝国案牍大事,黄册一律不许外借,只能誊写,填写者需要提前仔细写明要查阅的内容,待漫长的神情审核期后,户部会给予回执告知申阅者哪一天来誊抄,到了查阅当天,户部官员会提前从浩如烟海的后湖架阁库里拣选出相应册籍,送往户部值房,借阅者可带两到三人,在主事的监督下将黄册内容誊抄下来,整个过程都会有专人看管,以防原册被涂抹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