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峥无颜辩解,喉结在着冷冽的质询中惊恐地滚动了一下,两腮死死地收紧——
一时间,值房内陷入令人心悸的安静,吕端贤心惊胆战地咽了口唾沫,其余百户更是心头猛颤,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样难捱的氛围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间,那深沉的压迫感骤然卸了下去,紧迫的空间透入了一口空气,李梦粱沉声一句:“罢了。”
江行峥微愕,难以置信地投去目光,这才第一次与这个男人对视。
李梦粱:“事已至此,本官生气也无济于事。下一次再遇到同样情况,记得务必谨慎核实。”
江行峥却露出茫然的神色,心头想的是:我……还有下一次机会嚒?
李梦粱却不再看他,扫视值房一周,沉声道:“诸位听好,现在是镇府司关键时期,每个人回去约束好自己手下,若有任何人问起,都要口径一致称袁茨菇确是太平教徒,确有异端情事,记住了嚒!”
这命令听着有如掩耳盗铃般荒唐,但是无人敢表示异议,纷纷称是,只有江行峥没有应,呆呆地看着这个说一不二的男人。
同僚看着他着急,轻轻喊他的名字,急迫又小声道:“行峥!听见了嚒,回话!”
李梦粱直视着江行峥,江行峥也看着他,忽然,江行峥消瘦的脸孔在一个寒噤后顺服地低垂了下去,身子一矮,单膝跪地地行礼,“大人,属下并不害怕认错,也愿意承担责任。现在案子进入三法司程序,很快就会审结,府内矢口否认,于局面有何益处?”
李梦粱深潭似的目光忽然有些认真了,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不识时务的江行峥,眼神逐渐变得耐人寻味。他慢慢地开口,平和,且不客气地说:“三法司的判决对镇府司不利,这个本官自会想办法解决,但你区区后生不要总想着英勇就义,一个百户失职事小,镇府司颜面事大。”
说着冷冷转开目光,面朝众人:“本官在金陵只呆一个月,本官不是来追究责任的,本官是来解决问题的。目前朝廷已得到可靠线报,太平教重要头目正在朝着陪都聚集,此处乃国之重地,茨菇案一旦被宵小利用开了口子,镇府司来日要务开展便将困难重重。硬战将至,本官希望诸位做到心中有数,分得清孰轻孰重!”
他的声音不大,但一股振奋之气却忽然在几位年轻的百户胸中腾起,逄正英阴冷,吕端贤懦弱,他们哪里见过这样大盘在握、气度卓然的上司,哪怕此时心中仍然纷乱,却仍情不自禁地向李梦粱投去灼热的目光——
吕端贤的鼻尖沁出汗来,意意思思地探身问:“李大人的意思,是还要在茨菇案上用力?只是不知道,这件事,可还有转机?”
他自觉此事已然山穷水尽,说句铁证如山也不为过,如今没有新的有力证据,这要如何翻?
“自然有转机。”
李梦粱直接了当地说,一双眼眸如深潭般清明犀利,于众人灼热的注视中一锤定音:“等五日,转机就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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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户部案目前的进展。”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很燥热了,应天府后堂单人的直舍里却难得的舒缓,凉丝丝的过堂风悠悠吹过,让人的心境不由跟着平和下来。
钱锦紧张地抿着嘴唇,一会儿看看邝头,一会儿看看四爷,一会儿看看杀香月,手中抓着个硕大的算盘,身侧是山一般的案牍。他的税线调查是秘密进行的,一连两个月只有户房的一个算手帮忙核对,四爷是邝头的上司,来看工作进展不奇怪,但是杀香月是外人,今日一起前来,他心头便泛起了嘀咕:邝头向来公私分明,他带他来是因为有什么关联牵涉嚒?
四爷挽了碗自己宽大的袖袍,皱着眉头将手头的卷宗放下,沉沉地叹了口气,转头对钱锦道:“很好!”
此人平日总笑盈盈的,看起来悠哉悠哉,但一旦板起脸进入任事状态,那份儒雅温文便收敛起来,斜飞的眼眸仿佛利剑般精光轮转,目光炯炯,不怒而威。
杀香月还在看他手里的那一份,他看得很慢,蹙着眉头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专注,身边的邝简翻完自己手中的卷宗,他抬起头问钱锦:“现在都核对清楚了?还有什么未完成嚒?”
钱锦坦言:“还差最后一步。属下这些材料有些并非是一手的,有一部分是顺着一位名叫吴琯大人的调查脉络查出来,若是能调取吴琯当年的黄册,交叉对比一下,所有的证据变都齐全了。”
杀香月倏地抬起头来,眼睫轻轻抖动,“吴……”他卡了壳,但很快又飞速地接下去:“吴琯当年追查这件案子还有其他文卷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