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深吸一口气,口气忽转慎重:“这件事知情者有限,除去你父亲,知晓此事的只有我们四人,”说着,他猝不及防地转头,语调清冷道:“小杀,这件事你和那边的人提过没有?”
事关父亲旧案,杀香月正听得心惊,不妨四爷如此询问,他刹那间想到另一重,整个人直如冷水淋头。
“我……”
杀香月仓皇一退,眼睫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就在他正急剧思索应对之词的刹那,一条手臂忽然沉稳且爱惜地揽住他的肩膀,沉着道:“……没关系的,你实话实说。”
邝简低沉的声音带动起胸腔清晰的震鸣,徐缓有力在传导到杀香月的四肢百骸,杀香月心中一动,扭头对上他淄黑的眼睛。
“……我的确与人说过。”许久,杀香月抿了抿嘴角,诚恳地看向玉带娇:“不过我之所以会说到此事只因为与家父有关,当时不论是我还是听者,都未任何的害人之心。玉大人丧命是否确实是太平教作案,我需要和教内确认。”
这里面的信息实在太大,玉带娇无措眨着眼睛:“……什,什么意思?……杀匠师是说,有可能是太平教动的手吗?”十五岁的少女露出震动且无法理解的表情,睁大了空洞洞的眼睛,朝着杀香月质问,“……可,为什么?……我一直是偏向你们的啊……”
太平教那么多人避之不及,她却是真的心怀同情、且愿意为他们做事的!玉带娇忽然感觉到一股锥心般的刺痛,舌根僵硬,每一个字在舌尖倾吐而出的时候,都是那样苦涩。
杀香月的脸孔一阵火烧,面上不露,愧疚和惶恐却层层地淹没了他,现在情形已经很分明了,若是真的查实消息是从他这里走漏,从而导致玉斯年去世,那当真是没有余地了,没有余地了……
邝简沉默地捏紧杀香月瘦削的肩头,尽量用低沉稳重的声线安抚玉带娇:“娇娇,现在还没有定论,只是说有这个可能……”
“我不管凶手是哪一边的人!”
玉带娇猛地看向他,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我不管凶手是哪一边的人,不管他是谁——邝捕头!小杀师傅!”玉带娇痛彻心扉地压低激愤暴怒的声音,血液膨胀让她的太阳穴突突地挑动,鼻腔呼呼有声:“我要公道!”
父亲尸骨未寒,玉府血泪未干。这孤女紧咬牙关,咬牙切齿地只吐出四个字:“我、要、公、道。”
那是她这世上最敬重的人啊。
没有人知道,一个月前,是她兴高采烈给他安排行装的,一个月后,是她欢天喜地等他回来的,她喜欢父亲,远胜娘亲,远胜哥哥,远胜琉璃珥,远胜这世上的所有人,从小到大,哪怕当年他把自己强行嫁给江家,她都没有真的怨恨过他,她和哥哥还没有独立成家,还没有来得及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是谁这么卑鄙,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杀了他!
天降横祸,前途艰难。四爷无声地走到玉带娇身前。
“想哭吗?”
玉带娇愣愣的,抬起头,像是忽然回过神来,男人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像父亲安慰女儿那样缓缓地搂住她的头,一股无力感忽然从玉带娇的胸口涌向四肢,少女顺从地把额头紧紧抵住对面人的胸口,忽然间,泪水奔流。
“守备衙门奉谕主审玉斯年一案,限定一月内判结,主司张鉴桢总理案情,刑部、大理寺协理,应天府、镇府司衙门将一应案卷、证物、口供管理移交,查明立判,不得徇私。”
天空已乌云密布,生死交汇间,老天也为人洗泪。
江行峥一脸整肃地听着上行衙门的公文,没有表情,面目空洞。他那近乎愤怒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听罢指令,扯着微笑朝上峰一点头。
天地已完全晦暗,窗外狂风暴雨,飞沙走石,猛烈得令人汗毛直立。
江行峥神色如常,回到自己的值房,传唤来曲宝。
“红莲案,效率还是太低。”他口气平淡,一身明黄色飞鱼服在阴雨中、烛台下也显晦暗,他吩咐道:“传我的命令,悬赏——”
淮安府的接头,消息很快传递过来,进城的百姓仰头看着那份出人意表的悬赏令——
金陵城镇府司的大手笔很快传遍了整个运河沿岸,什么“检举红莲纹身者,一人纹银十两,提供太平教重要线索者,赏银百两,镇府司专门开设分堂处理太平教案,任何太平教据点、香坛、堂口检举,赏银五百两……”封侯的赏银让人趋之若鹜,远在百里之外的淮安府也是好生羡慕,没想到,这也才几日的功夫,一份相似的悬赏令也贴上了城墙门口。
不过,淮安府悬赏的不是太平教,而是巡院某位御史大人生前接触之人,据说是其家人缅怀父亲却未能得到其一字遗言,所以才高调悬赏以慰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