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的闲人不知道又因为什么忽然大打出手,人命案在上,更添一重热闹,琉璃珥用力地喘息,每一口气好像快要了她的命,刚刚无数的瞬间,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没想到,她活了下来,她们活了下来,活下来的是她们,她奋力地往前走,顶着无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向自己的屋子一步步奋力趿行。
琴姑贪看热闹,口上却说要陪她,琉璃珥拒绝了那口是心非的好意,坚持要自己呆上一会儿,直等到房门关上,整个大楼的喧嚣暂时被隔开,她踉跄地奔到水盆前,飞快地开始打理自己,她脱下那件沾血的银绉纱白绸裙,解开发髻,打开发辫,用清水反复清洗脸上身上的血污,然后用力地擦干。她慌乱地盯着门外,生怕自己的动作慢上一份,惶急地像个男孩一样盘起头发,套上早已准备好的小厮衣裳,紧接着翻乱自己的被褥、衣裙、字画这些不会有太大声音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打开柜箱戳烂里面的药包,可是她迟疑了一刹那,又制止了自己。
她不该任性妄为,任何反常的细节都可能陷帮助她的于危险之中。
“那个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她问过玉带娇,那个人提供的东西绝不是轻易可以得道的,一套完整的身份籍贯,一场谋杀的遮掩,一条全身而退的路。
“以他的本事,想除掉胡野易于反掌,就算深入郊外兵备道有些麻烦,却也不是完全办不到。”
秦淮河上舟楫相连,杀香月胡乱地借力,瞅准一条乌篷便一脚踩上去!
船夫惊慌失措地仰头摇撸,可匆匆忙忙,几条船身却激烈地碰撞起来!杀香月点脚就踩,身影轻盈,如踏祥云,几起几落中,已飞速地向西而去。
“就当他有所求罢,能救你出来,我什么都愿意换。”
明明只有很浅的缘分,玉带娇却是一双坚定的、毫无怨尤的眼睛。
叫佛楼里炸了锅,整条河也跟着一起看热闹,那盆金银花早从窗口移开到角落,琉璃珥贴着墙壁仔细留意着河外的动静,连自己的呼吸都嫌聒噪,直到,河房外传来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的鸟啼——
来了!
琉璃珥抬起头,敲击窗格以回应,紧接着伸着脖子探头去看,只见一条小舢哗啦啦地飞速驶向她的河房!
红色重阳木桥横跨河面,邝简跑上临河二楼,桥板被冲击得“嗵嗵嗵”地响,仿佛活过来似的抖动!
接应舢板的男子带着大大的船夫草帽,身姿警惕地站在黑暗的船尾,紧盯河道东境,玉带娇已然换过衣裳,被小舢送到窗下,焦急地仰起头,伸出手,轻唤一声:“琉璃,来——”
为防止妓女逃跑,河房距水面足有一人高,成年男子也很难跃下,可琉璃珥没有犹豫,牌匾下的龟公已打点好,只要她和玉带娇趴在乌篷船的舱底,夜色掩映黑布一蒙谁也看不出来,他们将会走河东水道,玉带娇会为她重新改装,贡院拐口第三处河岸有一块不起眼的近水低台,只有贡院上学的学生才知道,只要她迈上去,她就有全新的一生!
夜风涌了起来,将琉璃珥的碎发向上吹起。
她撑住自己无力的手臂,抓住窗缘,用力地把自己的一条腿迈过桧木窗去!
“砰”地一声!
秦淮河上,杀香月倏地冲上大船,他确认邝简已经追来,一片惊叫声中“蹬”地踏上乱摆杂物的箱子,三下两下爬上船顶!
琉璃珥没有迟疑,站在窗口上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悠闲的游人长大了嘴巴,一片丝竹声中手中没拿住的橘子,“扑通”一声落在河中!
叫佛楼无人问津的角落,小舢船头狠狠地一沉!
河水应声泼刺起来,水浪翻滚间,骤然发出一阵艳香!
“琉璃,拿着刀!”
正阳门三里外的黄土驰道之上,玉带娇手勒缰绳,带动骏马。天边积压着铅灰色的重云,无边无际地遮没了朝阳和晨曦,玉带娇的眼眶红得骇人,一个人只有真的动了杀心,才会有那样的眼睛。
一击杀敌,出其不意,此时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可是她并不打算放弃,她想得分明,只要杀了邝简抛尸悬崖,这世上便再没有人会查问她们的事情,她们便可以逃出生天。
枣红马焦躁不安地踢沓,被她带动着缓缓向高坡上的男人靠拢,玉带娇腰背绷得挺直,用力地盯着男人,鬓边的散发在风中乱舞。
她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积攒马力,然后猝起冲锋。
忽然间,她身后的琉璃珥动了一下,她一双疏离难辨的眼轻轻合上,倾身把脸颊贴上了玉带娇的后颈,然后,用力地,几乎是有些战栗地抱紧她。黄色的马面裙腰间褶裥细密,再强硬的女孩,她的腰肢都是温暖柔软的,玉带娇先是一怔,她没和琉璃做过这样亲密的姿势,紧接着心中便是一宽,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脚蹬一磕,立刻催马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