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悦一提起这个,顿时来了精神,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掰起手指头说道:“第一个问题,当然说的是大汉的火德是不是到了难以为继的时候,这个现在大家已经没有什么异议了,看着襄阳这副热闹景象,没有人再提什么以土代火的话了。第二个问题,就是君权相权的问题,大家都在反思,自从光武皇帝虚置三公以来的种种弊端,讨论恢复文皇帝、景皇帝之时的三公制度,既然已经恢复了丞相和御史大夫,是不是进一步重新设立太尉……”
荀悦说到底,眼睛瞟了一下曹冲,曹冲却是依然微笑着,不动声色的看着侃侃而谈的荀悦,一见荀悦停了,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笑道:“从伯一边喝一边说,酒冷了就不香了。”
荀悦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刚才说的话并不是随便一说,要知道曹操做丞相,托的就是恢复古制的名,但古制不仅有丞相和御史大夫,还有掌兵权的太尉,如今曹操虽然名义上是丞相,实际是兼了太尉的,再加上御史大夫郗虑不过是承其旨办事,三公虚有其名,实际还是曹操一人说了算,如果真要把古制恢复了,这太尉一立,曹操要想再军政一把抓,可就有点说不通了。荀悦这个时候把话提出来,主要就是想试探一下曹冲的反应,哪知道曹冲根本没有一点反应,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见曹冲劝酒,他只得跟着举起杯来饮了一口,顺势将话题滑到下一个。
“第三个便是五经的问题。”荀悦抹了把胡子,“此事起于书院教材之事,宋仲子在书院一直以古文经为准,后来王景兴、仲长公理等人来了之后,颇有异议,认为我朝以今文经为正途,古文经做教材是误人子弟,所以提出来要换。这一提议引起了大家的争论,以往的古文今文之争,全被这件事重新给挑起来了。”
曹冲扑哧一笑,搞了半天你们天天吵还是吵的这个东西啊,今文经,古文经,如今在襄阳书院都是一小拨人搞的东西,却花了我那么多钱,真是书生。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有什么好争的,熹平三年就刊定了五经文字,由蔡伯喈先生手书立石太学,公布于天下,还有什么争论的必要吗?”
荀悦笑道:“你是不知道,蔡伯喈大才,但他却是通古文经的,当时便有人说他取古文经太多,不合师法,何况洛阳的太学遭董卓焚毁,石经已经残破不全,孝灵皇帝又举止失措,引得朝纲大乱,州郡蜂起,险起毁了大汉的江山,这石经一事也成了被人说道的借口了,这个时候提出重定五经,也就顺理成章了。”
曹冲眉头一挑,不免有些生气,原来你们说经是借口,搞派系是主要原因啊。他有些不快,却不好在荀悦面前表现出来,只得笑道:“这些事连圣人的门徒都搞不清,你们要这么争下去,只怕不是短时间能争出来的,书院要等你们议定了再用教材,只怕等不及,还得找个可行的法子。”
荀悦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这些都是利益之争,不能因此误了正事,还是先把教材的事情给定了,经文之争,还是暂且搁在一旁吧。”
曹冲颌首,不想再提这些,便说起益州的战事,向荀悦请教一些治理益州的方法。荀悦见他有些乏味,便也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襄阳书院的事情,转而顺着曹冲的话谈起益州的情况。两人谈到亥时,这才尽兴而散。
荀文倩送走了荀悦,回身将半醉的曹冲扶进了卧房,和蔡玑两人亲手替他洗了,将他送到床上,自己又洗漱了,这才换了衣服上床来。曹冲却是睁着两只眼睛看着屋顶,心事重重的默然不语,不免笑道:“怎么了,想什么心事?莫不是身边没有熟悉的人睡不着了?”
曹冲偏过头瞅了一眼荀文倩,咧嘴无声的笑了笑:“你明明知道不是为此,又何必打趣我,我只是觉得襄阳书院看起来热闹,却有些务虚不务实罢了。那么多的年轻才俊,正是为国效力的大好时光,却因为古文经、今文经的分歧虚耗光阴,未免有些不值,有违我建立襄阳书院,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让他们在书院辩论的初衷。”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里面虽然没有什么能立刻用上的东西,却关系着治国的方向,关系着大汉朝将来的兴衰,如何能等闲视之。”荀文倩轻轻地摇着蒲扇,不以为然地说道:“他们是太务虚,你却是太务实了,都不符合圣人的中庸之道。”
曹冲嘻嘻一笑:“圣人自己都做不到中庸之道,又何必对人要求太高。务实有什么不好,没有实在的事务,如何能安定天下,造福百姓,就靠那些儒生夸夸其谈?”
荀文倩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展颜笑道:“好了,你和从伯不敢争论,现在来和我争么,你赶了这么天的路,也累了,还是快些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不迟啊。仓舒,从伯说得对,移风易俗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办得成的,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又何必急在一时呢,须知欲速则不达啊。”
曹冲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于沉重,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弯过腰来,将头枕上荀文倩的腿上,闭上了眼睛。荀文倩轻轻地拂去他鬓边的乱发,细滑的手指触摸着他的脸庞,缓缓摇动着手中的蒲扇,不大一会儿就听到了曹冲均匀的鼾声。她低头看了看,曹冲侧脸伏在她腿上,一手垫在腮下,一边搂着她的腰,蜷着身子,露出婴儿般安心的微笑。
再如何纵横天下,终究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荀文倩会心一笑,刚才心中的些许不快烟消云散,她弓下身子,温柔地看着曹冲的脸,环过手去将他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