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见了,心中别有计较,但见孙权坚决,倒也不想多说,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张昭布衣幅巾,不着片甲,全神贯注的在灯火下展简而谈,浑不似手握两万大军的统帅,也丝毫看不到围城大半个月却未能破城所带来的哪怕是一丝急躁,倒是不时的为书中的一些疑义蹙眉沉思。帐外的刁斗声从来,显然格外的宁静。张奋看看张昭,再看看手中的文书,无声的摇了摇头。
“文敬,做学问要静得下心来,孜孜不倦。夫子读易,韦编三绝,你自已还没读书,只是看着我读书,这半夜都摇了十三次头了,年轻人怎么如此没有耐心?”张昭头都没有抬,似乎脑后长着眼似的,将张奋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
“伯父,我……”张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想了一下说道:“我不是为读书而摇头,我只是想大军在当涂半月有余,这小小的当涂城还没有攻下,主公在合肥会不会着急?万一……”
“万一什么?”张昭沉了脸,放下手中的左氏春秋,拈着胡须尖不满地看着张奋说道:“你别见周公瑾在乌林放火烧了曹公大军,侥幸胜了一场,就以为江东有能力和中国一战。曹公虽然折了水军,可那些水军都是荆州的,江东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孙会稽背负了那么多骂名,不过是替曹公剪除了蔡瑁和张允的羽翼而已。两三万的折损对曹公有何妨碍?你看着吧,不久朝庭就会卷土重来,届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让你再放一把火吗?江东集中全部精锐,不过三万人而已,这次孙会稽征合肥,又是倾全江东之力。周公瑾还在攻江陵,大军总数接近十万,日费千金,江东新定,这场仗能打得起吗?”
张昭越说越生气,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张奋见了,连忙上前止住:“伯父轻声,伯父轻声。”
“我怕什么?”张昭虽然不服气,声音却降了下来:“周公瑾、鲁子敬不识时势,以江东敌中国,以卵击石啊,虽能一时侥幸,又怎么是长久之计?”他长叹一声,悲哀的掩起了书卷:“大汉气数将近了吗?这些人怎么都一心想着割据一方,称王称霸?这天下那么好争吗?袁本初四世三公,雄兵百万,据河北四州之地,官渡一战不照样是一败涂地?为什么?不得人心啊。大汉四百年的江山,岂是那么好动摇的?难道孙家会比……唉……”
“孙家有今天,伯父也出了不少力呢。”张奋小心地看了看外面,谨慎地说道:“伯父莫要轻言,仲嗣(张昭子张承)他们可都在会稽呢。”
“当初只是想保全一方百姓,谁会想到……”张昭懊悔不已。
“事已至此,伯父还是莫要失言,万一传到孙会稽的耳朵里可不好。他可是能亲兄弟都……”张奋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没敢再说出来。张昭的心情更不好了:“都是周公瑾和鲁子敬的主意,真是年少麻木,现在倒好。曹公杀了孙季佐,却留下了乔夫人和孙绍,这可是一把悬着的刀啊。”
“听说是曹丞相那个早慧的儿子曹冲曹仓舒的手笔呢,果然够毒辣。”张奋赞了一声。
张昭苦笑一声,连连摇头,展开简策看了片刻,却一个字也没有看下去。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张奋,忽然眉头一动,说道:“文敬,你父亲早亡,我又到江东多年,彭城的祖坟多年没有祭扫了,等此处战事一了,你回彭城一趟吧?”
“伯父,这怕不好吧?”张奋吃了一惊,连声摇手。张昭想了片刻,也摇了摇头,看着跳跃的灯火,沉默了良久,还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火苗跳了跳,忽然爆了一下,帐中忽然一亮,照得张昭有了些皱纹的脸特别的明亮。
张昭心中一动,正要说些什么,帐外有人轻声叫道:“张公,步子山求见。”
“步子山?”张昭吃了一惊,看看身边的漏壶,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夜色已深,步骘不在孙权身边呆着,跑到当涂来干什么?他连忙对张奋挥了挥手,张奋站起来,出去将步骘迎了进来。
步骘一见张昭连忙快步上前行礼:“张公,怎么敢有劳张公相迎。”
“莫要客套,子山深夜前来,莫非合肥有事?”张昭挥挥手,也不客套,急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