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简衡轻轻叹了口气,握着纪明仪的手送到眼前,没有征求主人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地含住了他的虎口,舌尖滑过那道陈旧的、已然痕迹模糊的伤口。简衡在纪明仪的虎口留下一个很轻的压印,又含住了他的手指,从指尖开始,一丝不苟地裹住了指根,这才慢腾腾吐出来。简衡湿润的眼睛则盯着已经很久没有回应的纪明仪,微凉的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上:“……我们可以一起洗,但如果你想节省一点时间,也可以去另一间浴室。”
纪明仪摸摸抽出手,转身离开了。
他比简衡所预计的回来得要迟,虽然洗过了澡,话却是站在卧室门口说的:“我今晚睡另一间卧室。”
简衡眨了眨眼,笑了:“因为我提到了别人?……随便你。那你今晚可锁好门。”
纪明仪没动,简衡索性向他走去。赤裸的身体被朦胧的灯光罩着,伤痕全隐身了。他拉着纪明仪的手,走进房间,简衡在床边先坐了下来,扬起脸,近于心平气和地说:“你不该……你不能嫉妒死了的人。迷恋我很丢人吗?再说你下手也不轻,端午那天,我……”
手腕被反攥住了。简衡停下话端,抿了抿嘴。用此刻还自由的手揽过纪明仪的腰,脸也贴上了他的胸口,小动物那样蹭了蹭他,垂眼说:“除非你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在这里吧,告诉你密码后我以为你很快就会来,准备了好多东西……先走了那么多次的人明明是你。不要小气。”
最后,还是简衡遂了心愿,纪明仪留了下来,但除了几个套子,简衡准备的东西统统没用上——纪明仪花了很长的时间爱抚简衡,到后来简衡已经明确地表示反对了,也还是置若罔闻。结果简衡平生首次在床上抽筋,纪明仪很老到地帮他揉好腿后,又把人扶在身上,继续做这一场颠倒的长梦。
纪明仪的飞机是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都没怎么睡,所以纪明仪起身时,简衡立刻醒来了。看着已经收拾整齐的纪明仪,简衡满脸迷迷瞪瞪,不道别,更别说送行,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纪明仪又折回床边,手刚伸向他的头发,又很生硬地收住了。
简衡面无表情地睡了回去,还用被子蒙住脸,纪明仪想想,帮他露出额头,轻声说:“不道个别吗?”
被子下全无声响,要认真盯很久,才能看出一点呼吸的起伏。纪明仪等了五分钟,还是没等到告别。他打破僵局,说:“这次我回来提早告诉你。”
说完,他伸手摸进被子里,握了一下简衡的手,刚起身,身后猛地一响,整个人就被死死地抱住了。
过了很久,纪明仪才从僵硬中恢复。他没说话,简衡也不松手,像在比赛谁能僵持得更久一样。
虚假的种子如何能结出真实的果实?就像已成荒原的过去,不可能为今日和明天长出一星绿色。
简衡做了认输的那个人。他没有解释,依然不去看纪明仪,垂头丧气地孤坐在床的一角。相遇不到半年的两个人,其实依然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但这并不妨碍这点萍聚变得更真切一点。
纪明仪无言脱去外套,摘掉眼镜、手表,和一切尖锐的东西,躺回了简衡身边。
他误掉了这天的航班。
…………
一待脸上的伤痊愈,简衡立刻去了趟医院。
面对消失多日的儿子,虞怡没有问他的去向,甚至有些刻意地阻止他主动解释的意图。母子间的这种心照不宣并没有让简衡觉得松一口气,只是互不提起,的确是此时最合适的选择。
小半个月不见,虞怡又瘦了一圈。至少从表面上看,新病灶也不足以打击她的精神,反而让她生出几分负隅顽抗的斗士气势,顽固,孤勇,也不屈。而且出乎简衡意料的是,她主动问起了彭其坤案子的新动向。
简衡吃不准母亲这一问的原因,不由自主地沉默了。虞怡很干脆地说:“新闻上早播了,前几天江陵又说了点。你舅舅他们从来不会和我说这些的。但和你说了没有?”
简衡点头:“嗯,我和表哥都在。”
虞怡略有点动容:“哦?他们找你的?”
案发以来,只短短几个月的工夫,已经受牵连者众,退休近十年的人又被翻出新案无疑令人胆战心惊,但也不乏令有幸一闻的旁观者啼笑皆非的奇闻。因为当众反驳了和空降而来的彭书记某项力推的农业政策,简衡的大舅舅的仕途停滞了好几年,小舅舅的公司也受到迁怒,至今元气大伤。不过比起几无背景的钟建民,虞家无论是在彭其坤任内还是被查后,总算是无人深陷囹圄,这固然有当事人小心谨慎、不与人为恶的功劳,归其根本,还是虞家和简家各有关系根基,没出大事又有人求情和,一时的冷藏,等风向一转,就能顺势成为新的筹码。要简衡说,最荒唐的还是明明是“作风问题”被双开的简庆宇,只是恰好事发在彭其坤任上,待其事败,被用心人巧手腾挪,还能成为已成丧家之犬一方的另一桩“弄权”罪状。简衡已经习惯了他们刻意的健忘、有心的糊涂、太有成效的搅浑水,但当包括家人们在内的许多人再度从中受益、或是全身而退,他也继续着沉默和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