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怡还是从情人那里得知了她病情的全部真相。简衡和虞家几个表兄妹以为的暴风雨并没有出现, 像接受肺癌和骨转移一样,虞怡接受了被隐瞒了的那部分真相,她没有责备简衡,摊牌的那天母子两个人一起吃了晚饭,简衡收拾餐具时,虞怡单刀直入地说:“江陵都告诉我了。他就是太听你们的话了,非要我逼才说。你们不该瞒着我。你说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是等我瞎了?还是瘫了?”
简衡放下手里的东西,静立了几秒才转身直视母亲。和她堪称严厉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神色更是委屈。简衡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笨拙地回到虞怡身旁,把她搂进怀里:“等你的情况更稳定点就告诉你。我们是要治好你的呀。”
除了能开展更全面的治疗方案,虞怡得知了全部病情还带来了另一项转机:他们索性将虞怡的部分病况告诉了爷爷。老爷子专门去医院探了一次病,随后在老伴去世后首次去滨海的疗养院避暑,暂时离开了家。老人一走,省去了尽孝之责简庆宇也搬去了别处,本来就大的屋子更空了,简衡带着保姆一心一意地照顾妈妈,每天家和医院两点一线,顶多偶尔去几个舅舅家取点东西。
随着母亲病情的进展,简衡觉得自己更加看清了接下来的人生,但命运——也许更多的还是科学——给了他短暂的喘息,虞怡虽然不肯出国,但是作为母子间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易,她忍耐了治疗过程中的一切不适乃至痛苦,异常配合,且没有任何抱怨。在这种意义上,简衡也觉得应该感谢卢江陵的软弱。在照顾虞怡时,两个人配合得越来越好,也对彼此应该在什么时间出现或消失更加熟稔。有一天简衡照例来给虞怡送午饭和一些她病中消遣的书报,前一天下了雨,天气很凉快,征求了母亲的同意后,他推着她下楼去散散心。正是午休的时间,院子里人不多,虞怡任儿子推了一大圈,要求抽根烟。简衡考虑了片刻,还是答应了她的这个请求,点燃后先猛抽了几口,才把已经燃完一半的烟递给她。
见状虞怡笑了,简衡也跟着一笑,都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坐在花坛旁抽完烟后,虞怡拧了烟头,说:“等天气再凉快点,你帮我去办点事。”
简衡没有追问细节,很痛快地点头:“好啊。”
虞怡若有所思地盯着被前一天的雨水打得半凋的月季,说:“以南的妈妈姓什么来着……”
“商。”简衡迅速平静地回答。
“哦,对。我好像记得她葬回了n市。你去那边工作那几年,去看过没有?”
“没有。”
“是吧。”虞怡点点头,“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出她葬在什么地方。”
“我去打听打听。妈,你别挂着这事了。有消息了我要是自己去不了,也可以托人跑一趟,看看能做点什么。”
虞怡没有表态,这时她膝盖上的手机一亮,立刻吸引了她的目光。看见她的神色,简衡说:“卢江陵到了?我看太阳也出来了,要不我们还是先回病房吧?他来了我正好去齐主任那里,前几天检查的结果出来了。”
三个人在住院部大门口碰的头,等电梯时,忽然有人喊出了虞怡的名字,语调又很迟疑,简衡和卢江陵对看了一眼,先后转过头,想找出那个人。
对方已经先一步走到了他们面前:“……我叫的时候还怕认错了……真的是你啊。怎么了这是?”
虞怡也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来者,经过简单的介绍,简衡才知道这是虞怡调到文联前在机关工委的前同事,久已没有往来。虞怡很看重病情的保密,对多年不见的前同事,只说做个常规检查,肿瘤大楼病房空,随便寒暄了几句,老同事看了看简衡,又看了看卢江陵,忽然说:“小简还能看得出以前的样子,这是小常吧?不大看得出来了。”
卢江陵满脸错愕,简衡只微笑,很寻常地说:“阿姨你认错了。这是我表哥。”
对方也愣住了,哦了两句,正好电梯来了,赶快说自己只去三楼,还是爬楼梯,就很干脆地走了。
卢江陵素来知机,直到回到病房,也什么都没问。
简衡当然没有去找人打听什么墓地的消息。好在虞怡看起来也是心血来潮,这件事就没了下文。
在过于规律的生活中,夏天渐渐走到了尾声,多少年来第一次,要不是睡前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他差点就要错过那个日子。
睡前简衡还想过忘记是不是个好兆头,可第二天,生物钟让他起了个大早,家里的阿姨是知道他的习惯的,哪怕今年情况特殊,也还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准备了早饭,又把一年只穿这么一次的鞋子放在玄关处。简衡吃完早饭后才去收拾补给包,收拾好了见阿姨站在客厅门口欲言又止,一笑说:“我都差点忘记了,上午你先去医院吧。我跑完步就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