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简衡偶尔见过几次他的弟弟妹妹,好像也都没有拥有简庆宇要求自己具备的那些品德。有一年的春节,他养了十几年的狗死了,为了能亲自送它走完最后一程,简衡付出了惨痛的皮肉之苦,但好处是,他不仅反抗了,而且生平第一次没有去努力维持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假象。他带着狗的骨灰提早回到了n市,又遇到了宁桐青,后者陪伴和安慰了他,那几天里简衡都在白天睡觉,夜里会和宁桐青熄灯聊一会儿天,那时两人的关系尚没有坦诚到谈及简庆宇的情人和私生子以及母亲的“学生”,能说的就是一点青春期的无聊小事,比如为了获得简庆宇的认可,非要去练长跑却落得膝关节积液之类的。
宁桐青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虽然简衡更希望能听见他多说一点话。他给简衡的建议是去找心理医生聊聊,简衡当时给予的回答是:“要是我爸知道我看心理医生,更会笑话我是个没药救的软蛋了。”
他也记得宁桐青的回应:“你没必要把你爸的软弱标准当回事。”
简衡下意识地反击:“你怎么知道有用?你看过?”
“感谢nhs,我用省下的钱攒了半辆车。”
然而简衡还是没有去看过心理科,确切地说,是他半途而废了——他挂了号,也到了医院,但那天电梯太挤了,心理科在十二楼,简衡爬到第五层的时候改变了主意,后来就再也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简衡觉得,无论看不看大夫,也远早于春节父子俩第一次动手,自己早就不再把简庆宇当一回事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简衡拔掉车钥匙,没有想下去。开门时简庆宇正好从楼上下来,扫了一眼简衡,视线定格在他的左手上,随即停住了脚步。
简衡问家里的保姆:“爷爷呢?”
“今天体检。”
“哦,我忘了。”简衡点点头,“谁陪着去的?”
“姑姑一早来了……早饭吃过没有?”
“还没有。”
“从医院回来的?”
听到简庆宇的发问,简衡没有看他,摇摇头:“今天还没去。”
“不在医院,也不在家,那这种时候你去哪里鬼混了?”
简衡耸耸肩,绕过保姆想去餐厅,简庆宇大喝了一声他的名字,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家里,倒是有几分气壮山河的意思。简衡回头看了一眼简庆宇猛地张红的面孔,又瞄到保姆试图回避,干脆停了下来:“找男人睡觉去了。不然呢?”
听到简庆宇随即骂出的那句秽言,简衡下意识觉得一阵恶心,他皱了皱眉:“我就是上辈子没积德,才被你操出来。少开口闭口医院家的,你这次出差带了几个秘书?说吧,几点去医院。”
保姆吓得溜得不见踪影,简衡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但也清楚暂时不会挨打,于是他看着满脸铁青的简庆宇,继续说:“最好上午去。赶在中午前回来,好陪爷爷和姑姑吃午饭。”
简庆宇喘了几口粗气,沉声说:“你去换件衣服。”
简衡笑了笑:“没问题。”
换衣服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是保姆来送早饭。简衡飞快地喝完牛奶,吃了两个鸡蛋,交待保姆:“今天午饭做淡一点。爷爷体检完,总是要吃得淡一点。”
“好的。虞老师的汤我也装好了。杨梅和枇杷一早去买了新鲜的。杨梅一般,我又买了一点荔枝。你问问她还有没有想吃的,我们好早准备。”
接触到保姆尽力隐藏忧虑的目光,简衡若无其事地一律答应下来。换好衣服后他很快下了楼,对始终不改阴沉脸色的简庆宇说:“我开车?”
最后还是带着司机出的门。两个人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到了病房,发现虞家那边唯一的表妹虞颖在探病,姑侄俩不知在聊什么,看见简庆宇和简衡来了,就收住了话头。
这么多年来,夫妻俩总能在人前将各自的角色扮演得很好。但疾病,抑或是死亡本身,还是发挥了她的威力:即便是在小辈面前,入院至今第一次见面的这对夫妻不再掩饰对彼此的冷淡和陌生,简庆宇说了几句上司探望生病的下属时通常会说的话,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简衡察觉到表妹投来的无奈目光,也没有去做调和的尝试。末了,虞颖清了清嗓子说:“简衡,你要不要陪姑父去见一见齐主任?今早查房的时候他说姑姑的情况不错。”
简衡看了一眼母亲,虞怡也点了点头。这时简庆宇率先站了起来,推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你先吃饭。我等一下回来。”对母亲一笑后,简衡才跟出去。
简衡已经很熟悉住院大楼,知道人少的电梯和一切捷径。他领着简庆宇去见肿瘤科的主任,打了个招呼后陪着坐了两三分钟,就找个了借口离开,回到了母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