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来,大金据有域中,推行文教,号曰舜山川、周礼乐、唐日月、汉衣冠,俨然上承汉唐的盛国。可实际上,整个治理的体系自上而下,都不脱白山黑水间的刚强粗犷作派。
百载中,大金国朝堂中枢的对抗,地方与中枢的分裂伴随着鲜血和屠杀,从无休止。而皇帝、宗室、强臣、地方势力间,也鲜有真正齐心协力的时候。哪怕大定年间的盛世,内里依然暗潮汹涌。
明昌以后,国势迅速滑落,原本被掩盖的矛盾再度被激化,朝廷本身又政争不断,到完颜永济执政无能,以至胡沙虎起兵作乱,朝廷的声望更是堕入低谷。
后来新君即位,陆续策命贤臣,本该振作奋发、将以有为,偏偏又遭蒙古军大举南下。蒙古铁骑横冲直撞,主力兵临中都大兴府,又一次切断了大金中枢与广阔疆域的联系。
对一个正常的王朝来说,国都被围,或会激起军民们同仇敌忾之心,但大金国本来就治理体系粗疏、人心缺乏敬畏,中枢一旦虚弱,各种怪事都在发生。
上一次蒙古军兵临中都,大金龙兴的东北内地就已风云变色。先有契丹人耶律留哥败金军自立为辽王,年号元统,都城广宁。随即本来负责征讨耶律留哥的完颜承裕、蒲鲜万奴两人,也开始以上京会宁府为据点,俨然拥兵自重。
有趣的是,耶律留哥的控制区域,主要在东京辽阳府和广宁、咸平,再到临潢府路南部。这些区域,恰好就截断了完颜承裕、蒲鲜万奴两人入卫中都的道路。
此番中都被围之初,朝廷调兵勤王的诏书如雪片发到上京。可完颜承裕、蒲鲜万奴两人领精兵数万,却动也不动。他们回报给朝廷的缘故,乃是蒙古军以骑兵千人支援耶律留哥,那真是可怕极了。我们打了一次,损兵折将,所以万万不能再打。
不止东北内地局势难明,西京大同府那边,左副元帅兼西京留守抹捻尽忠也一样拥兵数万,坐视河北战火纷飞。整整四个多月过去了,被他派到中都支援之将,只有一个云内州防御使完颜弼。
完颜弼倒不是无能之辈,他是完颜匡的旧部,曾东征西讨,屡破宋军,积功而至平南荡江将军,素有勇名。不过,他驻守的云内州在战事开端就被蒙古人攻破了,完颜弼仗着武艺精熟杀出重围。抹捻尽忠又不给他支援,以至于完颜弼抵达中都时,身边只有数骑而已。
东北内地如此,西京路如此。听说京兆府路那头,还有武人坚持要发兵勤王,结果被同僚一致讨伐,身死族灭的。那么,山东东西两路的朝廷重臣各有盘算,也就是理所应当了。
大家想得,都是自己眼前的利益。
不过,完颜撒剌在山东的十数年里,和黄掴吾典明争暗斗了七八年,对这个小心翼翼盘踞在东平府的庸人,完颜撒剌早就看透了。
此人贪财、无能、怯惧、苛暴,之所以能坐到封疆大吏,靠的是那套纳赂请托的官场手段,可他终究缺了点见识。
这种时候,还把自家的权位维系于皇帝的喜好?黄掴吾典是傻了!
完颜撒剌非常清楚,蒙古人如果隔三岔五地兵临中都,大金国的国威眼看就要被铁蹄踏进土里,皇帝的喜好,中枢的选择,马上就没有一丁点价值了。眼前这局面,正是乱世的开始,而在乱世中能倚仗的,只有地盘和兵马!
蒙古军摧毁黄掴吾典所部以后,完颜撒剌就能直接控制东平和济南,有两处富庶所在,地盘和兵力也都有了,还怕朝廷不认?
眼下唯一叫人揪心的,是蒙古军的动作好像比预料的慢些。
黄掴吾典的动作已经算得迟钝。他领着两万多的兵力,离开东平府以后,足足走了十天还没到济南,每天行军不过二十里,沿途就在不停地劫掠,以至于辎重队伍越来越庞大。
可足足十天里头,蒙古军竟然一直没有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