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翕愣了,蓦地想起梅潜曾经说的那句话,“百家饭,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谢朝寒仍在絮絮地说着:“我第一次见你,你不过十岁,已经像现在这样老成持重,不论对谁都有礼有节,极知分寸,旁人玩笑冒犯你也不生气,永远一副温吞礼让模样。父亲暗地里跟我说,上官家的小子要么是个傻子窝囊废,要么就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果然,五年后你就凭一己之力从各大门派手中夺回家业,正式接掌百川山庄。那以后,我每一年来这里,都会发现与往年不同,不过数年,整个山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回到你手里,‘百家’留下的眼线钉子被你不动声色一个个拔了,各大门派还稀里糊涂地被你博采众长,等他们反应过来,你早不是当年任由他们揉圆搓扁的孩子,已经足够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更胜一分。”
“百川山庄的护卫是你一手重建,平日哪里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哪里薄弱你也最为清楚,只要你有心,必能将山庄守成铜墙铁壁。落日城的人一而再再二三出现我已经觉得奇怪,但毕竟华如练轻功绝顶,只她一人进出也不是不可能……后来的关山月也罢了,堂堂落日城左右护法,想必是有两把刷子,能闯进来也不奇怪。可我房里竟然出现了晚晴的家书。”
“送信的人竟然知道我住在哪个房间,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一封信。”谢朝寒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何况,当日是你助我送走家人,人是你的心腹亲信,地点是你曾再三向我保证绝对隐秘的别院,我当时就想是不是你身边出现了叛徒,担心有人暗中窥伺想要暗算于你……可晚晴的家书太普通、太正常,半点不像被胁迫,倒像是什么人提醒她该向哥哥报个平安的、一封再正常合理不过的信。”
“晚晴不是江湖中人,长这么大没出过落英门,性子文静胆子也小,加之遭逢巨变,更不会再随随便便相信别人,她熟悉到毫无戒心的,除了梅潜,就只有你——连阮翕都未必算得上。”
明渊点了下头:“晚晴是个听话的姑娘。只有这些么?”
谢朝寒沉默片刻,艰难地继续道:“我去问了花小姐,梅潜为我散功时用的灵犀蛊,是你给她的。”
花满堂地处扬州,平日里出诊制药循的都是中原正统路子,而蛊毒源自苗疆,花酌月虽然好奇,但碍于路数不同也不曾接触,一直无缘一见。那一对灵犀蛊,正是“涉猎广泛”的上官允“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没有选择送花栾,偏偏送了花酌月,用的借口,依然是那句“代朋友致歉,化解误会”。
“你一直都知道花栾在做什么,一直知道他存的心思,花栾借刀杀人,你也借刀杀人。”谢朝寒双目通红,一句一顿,“我先前一直以为,父亲的毒是花栾替简凌研制……前日才想到,那毒刚好克制金盏莲,而金盏莲是花栾所赠,太容易联想,以花栾那谨慎的性子,不该连掩护都没有……而你,不但知道花栾送了一株,还知道阮翕有整整一囊的金盏莲!”
明渊,或者说是上官允,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道:“是我。”
“指使简凌大闹开幕大会、散布谣言搅弄舆论,在晋级大会戳穿谢天赐,彻底打散落英门的,正是我。”
“利用花栾杀了秦妙音、毒瞎曹麓的也是我。”
“是我故意激将操明歌,让燕无涯提早埋伏,一石二鸟铲除那两人。”
“月行山一出百川山庄就落在卫泱手里,所谓的搜查洛阳,不过是掩人耳目。”
“甚至于,斗辅堡街头掳人,也是我安排,有意去引梅兄怀疑;汴州折花巷的茶馆盲女,也是我推波助澜,引你们前去调查,为的,就是铲除花栾。”
谢朝寒握紧了拳,喃喃道:“够了……”
上官允恍若未闻,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自顾自说着:“简凌的剑法,也是我依照谢天赐的剑意,指点纠正的。”
“够了!”谢朝寒咬着牙打断他,“你……够了……”
“谢兄……”上官允轻轻笑了笑,看起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你既然猜出来了,又为何要冒这个险?”
“我…………”谢朝寒阖上眼,从齿缝里挤出支零破碎的一句,“我……我只是……想赌一把……”
赌上这条命,赌个万一,万一,不是他呢?
“呵……呵呵……哈哈哈哈……”谢朝寒压抑着笑出声来,长一声短一声,像极了被扼住喉咙时的垂死挣扎,“上官兄,你真的……真的……不愧是你……”
上官允冷冷看着他:“你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