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骚乱终归不是好事,眼看着酒楼主事也挤着人群过来了,阮翕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打碎他人东西本就是错,做什么还多嘴多舌偏要说人东西的不好,人家失了财物又失了好兆头,还影响提亲下聘,莫说是赔块羊脂白玉,就是赔十块都嫌轻了!
“各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掌柜艰难挤进人群,一个劲地向众人赔笑,“我春风酒楼开业大喜,还请诸位卖我们一个面子,有话好说、好说,千万别动手!”
“并不是我们不讲理,实在是他……”
阮翕抓住机会,眨眼间抓出一块半掌大的翠玉恭恭敬敬双手奉上,万分诚恳地道:“玉是我打碎的,我愿意照价赔偿!只是眼下身无长物,也不知从哪里去寻这一模一样的白玉如意,身上只得这块翠玉腰佩,还请兄台收下!若是、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二百两银票……”
周围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小公子一双手生得白皙修长十分好看,衬得掌中玉佩更是苍翠欲滴、晶莹剔透,阳光之下,甚至隐约可见水色流动,只一望,便知绝非凡品。
一块粗制滥造的汉白玉如意,竟能换得如此品相的翠玉,天上砸馅饼也不是这么个砸法!
一时间,围观众人的汹汹气势顿时变作了对大汉的艳羡眼馋,巴巴地望着那大汉不客气收下翠玉,还外带二百两银票。
阮翕如蒙大赦,一个劲地行礼道歉:“实在是对不住,在下初次远行,许多规矩并不太懂,冲撞兄台实非故意,扰了兄台婚事亦是十分愧疚,这一百两便权作兄台新婚贺礼,还望兄台莫要嫌少,只因……只因在下身上除了几两碎银,便只剩下这点散钱了,实在对不住!”
又一百两?
散钱??
众人瞪大了眼,一直到那大汉收下银两翠玉脚底抹油,还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阮翕长长舒出一口气,满脸歉意地转向掌柜:“掌柜的,真是对不住……”
掌柜回神,看他的眼光略显复杂,态度倒是越发地热情:“这位公子里面请!小店眼下人多桌椅有限,怕是难以腾出雅间空桌还望公子担待担待!这……不知公子可介意与人拼桌?”
“不介意不介意。”刚刚给人添了麻烦,阮翕很是惶恐,何况拼桌吃饭也不算得什么,自己在家中本也是与兄长一同吃饭的,“劳烦掌柜安排。”
掌柜左右张望一阵,寻了个稍稍僻静些的位置,那桌上两三小菜一壶小酒,此刻仅有一位年轻公子自斟自饮,心无旁骛。
“公子,小店桌椅不足,不知可否行个方便与这位公子拼个桌……”
年轻人头也没抬,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嗯。”
掌柜松了口气,忙将阮翕安顿下来,一脸谄媚:“不知贵客想吃些什么?”
阮翕想了想,照着家中请来杭州大厨的拿手菜,随口报出几个,末了赧然添上一句:“再来壶茶便好。”
“好嘞!公子真是个行家!”掌柜应下,转头便忙着招呼客人去了。阮翕憨憨地笑,定定心神,一手抹去额上渗出的薄汗。
犹记得出门之时,家中五位兄长再三叮嘱,出门在外,江湖险恶,行事须得低调,为人需得和善,财不可露白,话不可说绝。似他们这般没名没权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人家,在这英雄辈出的江湖之中更是谁都不可得罪,所谓交十友不结一仇,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没想到,这才走出明州地界两日,自己就犯了大忌讳,险些得罪人而不自知。难怪前十八年兄长们都不让他出门,这脑子确实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半点机灵劲都没有。
许是被他的长吁短叹影响,同桌之人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突然弯了唇角。
那人目中不加掩饰的有趣神色叫阮翕又局促起来,想着闯荡江湖少不得要广交天下友,江湖中人不拘小节,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之事数不胜数,且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饭搭子,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同在一桌也不妨交了这个朋友,何况这位公子气度不凡,白衣款款风度翩翩,在这喧闹酒楼之中却半分不沾市井之气,想必是个少年英雄。想到这里,阮翕正襟危坐,学着路上见过的江湖中人,端端正正抱拳行礼:“在下明州阮翕,不知这位英雄高姓大名?”
那人目中笑意渐深,却是并未回答,不慌不忙地饮尽最后一杯酒,不急不缓夹完最后一筷菜,优雅细致地拭净嘴角,才冲他微微而笑:“在下没钱。”
阮翕怔住,片刻脑子才转过弯来,想是人在江湖难免有拮据的时候,这位公子如此坦诚相待,甚至不介意将自己窘况坦白相告,真乃君子也!交朋结友本就无门第之别,有钱无钱也都是小事,岂能因此错过一位英雄良朋?阮小公子当即一回头,冲满堂飞奔的小二招了招手,指指同桌那人道:“这位公子餐钱该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