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就连朝中的臣子们都有些微词,他们认为太子殿下在这方面未免放了太多的心神,坦白说如今的冬天比之以往已经不知道好过多少了。

在各处堤坝先后使用了那种叫做“沥青”的材料进行加固后,今岁夏日,大明虽仍有小灾小难,但完全没发生往年大决堤情况。

对于民众而言,没有发生这种大天灾就是万幸,大明如今的粮税并不高,没意外的话大部分人都能过个富足年,于朝廷而言,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与其将眼睛放在这方面,不如看一看最近看着藩王们陆续出航边塞少人镇守而蠢蠢欲动的残元?讨论下是不是限制藩王出海次数,或者是出海人次,再研究一下长此以往可能存在的危害性和潜在威胁?

如果太子殿下不爱听这个,那大家商讨一下该给那些随着船只摸到大明来的海外番邦什么待遇也是可以的,总之,没必要在大家已经“尽人事”的事件上多费功夫。

在大明的第二个中枢心脏,也就是东宫所在的春和宫文华殿内,前来汇报的臣子们用比较含蓄的话语表达了如上这番劝谏。

当时木白就笑了,五官已经长开的青年面容俊秀,遗传自父亲温柔清朗的眼眸和来自母亲利落干脆的上挑眉在他面上完美得融为了一体,显得少年一笑起来,就格外明朗。

在大部分朝臣眼中,他们的太子殿下无疑是十分合格的储君。

虽然年少时的举动在人们眼中留下了几分他不靠谱的印象,但考虑到当年还是太孙的这位殿下是在还是可以被原谅年轻气盛的年岁做出这些事,自然不算扣分项目。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位殿下是跑出去参加科举,又不是出去玩耍,对于读书人来说,这位凭着自己的能力考入了学子们最神圣的殿堂的太子殿下也是一种皇室对于科举重要性的表态。

科举不重要的话,太孙殿下也完全没必要特地去参加是不是,无论在哪里,实力都是重要的敲门砖,加上这几年朱标给儿子请了不少儒师,每逢皇子讲学的时候,太子殿下的表现也都是众生无法挑剔的优秀,小小年纪接触朝政之时更是谦虚谨慎,虽然有一些偏于工计的小爱好,但也算瑕不掩瑜。

除了有部分臣子认为他不够强势,辜负了身上来自外祖的血统外,臣子们对于大明的第三代还是十分看好的。

而就在这一刻,当这个青年缓缓放下撑住下颚的手,当他上挑了眉峰,当他收敛了唇角的笑意,冰冷得看着他们时,这些来到春和宫劝谏的臣子们猛然间发现,这位皇太子殿下表情和气势和他的祖父竟是一模一样。

“我本布衣,”青年缓缓自座位上站起,一步一步走下,而他的每一步,皆气若飞鸿,令这些臣子不由自主得后退,“曾祖父因饥饿而亡,祖母因饥饿而亡,叔伯婶婶或是死在战乱里,或是死在了饥饿之中,只留下祖父一人,茕茕孑立,不得不入佛门求生。”

他说的这段朱家发家史天下可谓人尽皆知,洪武帝从不曾美化过自己的出生,即便在他登基后曾有臣子拿着“自古以来”的常规行为模式,劝他寻一个朱姓名人挂靠上以为自己的家世增添光彩,也被他直接否决了。

从他第一次成为北伐的主要力量写下讨伐檄文的那天开始,朱元璋几乎是无时无刻都要向天下万民重申自己的出身,“予本淮右布衣”更是他每每推心置腹时的口头禅。

他没有高贵的血缘,没有英勇的祖先,没有那“赵氏孤儿”般悲惨的出生,他就是华夏大地所孕育出的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被连年灾祸逼得不得不遁入空门,舍弃子孙后代和姓名以求口饭吃的可怜人,是个在街头摇尾乞怜求一条活路的乞讨者,是个把脑袋拴在腰带上的大头兵。

朱元璋从不美化自己的过去,他甚至以自己过去的每份苦痛和低微为傲,因为正是那些没有将他击垮的苦痛,才养出了大明的洪武大帝。

朱元璋如此,朱家人也是如此。

无论是当今建文帝朱标,还是木白的叔叔们,都不会避讳自家的出身。

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洪武帝当得英雄二字,既是英雄,出身贫寒又有如何。

“祖父因天下乱为众人所推,为逐胡虏,为除□□,为使民得其安神之所而起兵,大明的立国之本,便是那些你所说的已经仁至义尽的天下黎民。”

“孤很想知道,你所谓的仁至义尽是怎么个仁至义尽法。”

“何以为仁?彼此痛痒相省者谓之仁,何为义?义者,道义也,你们可还记得为官的道义何在?为了钱?为了权?还是为了祖坟上的那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