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他的眼力太好,钻进视网膜的某些信息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嗯……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木白趴在窗口观察了半天,扭头看向小伙伴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自我怀疑,“街上那些人的头发,是不是用的都是假髻?”

方才他一眼扫过之下,发现了好些人头顶的微妙,虽然这些人多是用了帽子、发簪做遮掩,但许是觉得热,也有可能是觉得在船上环境较为狭窄,不适合再戴帽子,仗着角度优势……于是他们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的小秘密。

瞳孔地震。

这,这是什么情况啊?木白情不自禁得支楞了起来。

他此前已经连续四十多天没休息,在黄淮和长江流域几个往年容易决堤的口岸视察了当地的防洪情况后,他最需要的是看些岁月静好的场面来平复一下自己那颗做了社畜的心。

就算没有什么“这盛世如你所愿”也该有些“因为你的付出我们过得更好了”这类的感觉啊。

但他没日没夜忙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出宫摸会鱼,就发现自家鱼缸里面的鱼都秃了是怎么回事?已经三天睡眠时间没超过两个时辰的木白简直惊呆了,他都还没秃呢,这些人的精神压力难道比他还大?

“啊,这个啊。”他的小伙伴们探头一看,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木白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笑道:“这是最近很流行的假髻,下头他们用的还算含蓄,我还见过一个直接将假发缝在帽子上的呢。”

他伸手一指,将两个五官轮廓更深,气质表情亦是不同于众人的男子指给木白看:“殿下,他们戴的就是那种假发帽。”

木白定睛一看,那两个异乡人头顶两顶瓜皮小帽,帽子下头是一头蓬松卷曲的褐发,看上去和每个来到大明的异乡人士没什么两样,这是假发?好像不是那么看得出来啊。

但很快,那两人的下一个动作证明了其身份。

他们似乎是嫌弃天气热,一边擦汗一遍摘掉了帽子,露出了两个……吔?大光头!而那黑色的小帽垂落的褐色卷毛在空中摇曳,像是在笑话没见识的木小白。

假发一事在华夏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华夏历来以发量多为美,对美女的标准之一就是鬓发如漆头发越黑越顺越长越能戳中人的审美点。

不说女子,就连男子,也有头发越多越聪明的说法,因此朝中选择人才时的一个潜规则就是头发越多越好,可想其重要性。

但问题是发量这个东西是动态的,年轻时候嫌弃累赘需要打薄,过了十年那就是掉根头发都要心疼半天,熬夜喝酒吃肉都有可能会引发掉发,等到人衰老时,更是无法阻挡其掉落。

可惜,和每个知晓这个道理的现代人一样,千百年前的老祖宗也没办法放弃自己的兴趣爱好,那怎么办呢?头发是另一张门面呐!很简单,用假发。

穷人用染黑的丝线,富人则是用真发编织的产物,将其垫在里面,外头用真发包裹,看起来效果足以以假乱真。

但此前战乱连绵,民众生活质量直线下降,加上洪武帝崇尚质朴,上到皇后下至命妇都是以素净的钗环为主,民间的假发行业自然没了发展的土壤。

不过近两年来,随着经济发展人民手上有了闲钱,又兴起了复古风潮,木白偶尔几次出街也能看到盘髻之风渐起,但他当真没想到这股风会在男人们头上发生这样的异变啊!

看到这些假发的第一时间,木白是不敢置信的,然后第二时间,他立刻开始怀疑僧侣们是不是又出了作风问题。

不怪他这么想,因为在男士方面,整个假发行业基本就是被大和尚们撑着的。

明前的僧人没有如今那么严格的僧律,佛寺更是一度成为罪犯和逃税者的庇护所,成员如此,这些人自然不会潜心修佛,犯戒者更是不计其数。

僧人出入风月场所已经成了寻常,在外娶妻生子吃肉的也不在少数,为了行走方便,又为了应付官服的严打,这些有钱有闲的僧人就琢磨出了一种据说毫无痕迹的假发,套在光头上再用糯米浆黏住,不细看绝发现不了造假痕迹。

这种发套一直到明初都有人在使用。

就算洪武帝给僧道两界定下了堪称史上最严的各种规定,大明的僧人依然几乎每隔两年都能筛出一批虱子,现在距离他们上次搞事差不多也是两年,看到这种假发的第一时间,木白立刻就眼神一利,怀疑是不是那些僧人又搞事情了。

不过这次僧人们这次真的是无辜的。

搞出这种假发帽流行的其实是来到大明行商的诸多番邦商人们,这其中还牵扯到了一个精彩的商业集团兴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