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以我们的意愿为转移,我们是云南籍,作为新归化的百姓,大明的皇帝一定会给我们一定的优待。这份优待也的确能够使得我们可以以家乡佼佼者的身份来到应天,来参与这全国最重要的文人相聚。”

“我们的乡试卷子确实比寻常郡县简单了不止三五倍,但就算云南布政使司出的题目再简单,进了京城大家考的都是一样的卷子,难道我们要接受苦学多年然后来三日游的结果吗?难道要所有未来的云南学子都要来经历如此一遭吗?”

“你知道我们与汉人的学生差在哪里吗?”阿土也低声开口,“我们并不比他们笨,教师的资源在以后也是可以想法子弥补,实在不行我们也能回去重新学上几遍,但是这书……”

木白轻轻拍了一下自己写满校正的书册,接下去道:“我同阿土哥做校对的书册其实来源并不相同,我的书是在昆明买的,还有一部分是先生为我默写,阿土哥的书则是从汉人商人那边购得。因此,我们两个人的书定然是来自于两个不同的刊印方向。”

“但相同的是,我俩的书册均有错误,阿土的书是前元时期购买,错率一成,我的书则有三成的错误。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们云南的学子在未来要通过科举入仕的可能性,从根本上就比汉人少了三成。长此以往,错率还会越来越多。”

“若是这书上的东西错了,那就像是在栽种时选错了种子一样,无论怎么耕耘怎么培育,都长不出正确的苗苗。”

“而届时……”

木白接下去道:“届时,大明的朝堂里不会有来自云南的官员,不会有人站在云南人的立场上为云南说话,没有人会去为陛下讲解云南的习俗,缓解滇汉之间的矛盾。长久以往,云南永远都是他们不屑于与之亲近甚至于感到对立的存在。”

云南和应天府,远隔千里之外,沟通的难度和重重的无解就像是高山一般将双方的人群相互阻隔。

地势复杂,且有不同的族群掺杂相居的云南受汉文化影响极低,对于如今的汉人来说,云南人就是彻彻底底的蛮夷。如果没有人成为双方沟通的桥梁,那么云南人在人们心中永远是那个动不动就使用蛊虫和投毒的蛮夷。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若是出了什么天灾人祸,第一个被放弃的就是云南。若是云南起了什么兵乱,大明亦是会直接派兵暴力围剿。

投鼠忌器的器如果不够精美,主人是不会想要花费力气去“忌”的,直接把器和老鼠一块儿灭了更轻松。

而那对于当地的民众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所以,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趁着陛下对云南之地还有慈爱之心时,尽可能也尽快地培养出坚韧的人才。”见青年人神色动容,木白和阿土互看一眼,双方极其有默契地一人握住了哈拉提的一只手,“哈拉提大哥,我们是云南第一批考出来的学子,无论如何,我们的未来都不会太糟糕,但是,我们的亲族不一样。”

“如今的乡试是由当地的府衙出卷,而倘若有一天改为中央出卷,那么我们的家乡很可能会面临一个人都考不出的窘境。”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疯狂给青年洗脑。

最后,击倒哈拉提的是木白的一个假设,“哈拉提大哥,你是云南的武举亚魁,我也知道云南有很多像你一样强壮的汉子,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武举也要考经义那会是怎样?”

在青年惊恐的眼神中,木白补充道:“前朝宋朝的武举就要考《武经》,如果到时候大明当真效仿前宋,届时,家乡再强壮的猛士也通不过武举。到时候,我们云南真的是要全军覆没了。”

年轻的云南武举亚魁蓦然抬首,瞳孔紧缩,默默注视着这两个比他都小的年轻人。这两个小少年所说的话语就如一道惊雷劈下,将他浑浑噩噩中的骄傲自满全数焚烧。

见哈拉提露出惊恐之色,木白自觉火候足够了,开始给人煲鸡汤:“地位这种东西是要靠自己去争取来的。我们是第一代人,也是大明了解云南的桥梁,如果连我们都不去努力,不去竞争,那么将来我们将毫无话语权。”

“行了行了!”责任心超强的哈拉提,已经被自己的内疚和责任感压得快要喘不上气了,他发出了一声悲鸣,捂着耳朵大声喊道,“我看,我继续看,总行了吧。”

他多少也知道这两人是在夸大其词,但他也知道那可怕的未来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

对于他而言,那种未来哪怕只有一分可能发生,他也不敢去冒险啊!

哈拉提挣开两人捏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重新捡起被他摔下的书,踩着重重的脚步走向碑林,那冒着火的小眼神简直要将碑林上的文字烤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