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委屈?莫非帝后昨日又闹了什么不愉快?这对儿戏精的关系,真真是前一瞬尚且甜如蜜,下一刻便能弦转急,怪闹心的。
前朝圣殿,虽经久破败了些,可穹顶高挑入云,四壁雕琢细致,尚可窥得当年气象。元嘉身着宫装常服,垫了张毯子半卧于神坛中心,身前两壶小酒,倒也没瞧出什么委屈,反而潇洒惬意得很。见演月进殿,便招呼演月一同饮酒。
“想来你与那些闺阁女子不同,也不会计较劳什子端庄贤淑,我粗服光脚的蠢样儿你尚且见过,今日小叙,就别计较什么规矩不规矩了。”
酒是好酒。三杯两盏下肚,元嘉便开始宽慰演月,定是为着昨日茶馆里的闹心之事。也难为她还记着,即便她自己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娘娘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吗?”
“离开?可这里也是我的家,我凭什么离开。”元嘉喝了酒,话也多了起来,像只雀跃的百灵鸟,鲜活多姿,仿佛就连这灰白肃穆的宫殿里,也晕染了她的色彩。
可怜,这活泼语调,却诉着无奈之事:“元氏一门三代为国捐躯,我自幼就被定为未来国母,处处循规蹈矩,步步不得踏错,皇宫就是我的归宿。我为之努力的十几年,就算要离开,本宫也要走得潇潇洒洒,才不要那么窝囊。”
元嘉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明媚的大眼滴溜溜转着,确认四下无旁人,才对演月小声道:“曾经,这宫里也住了个神仙一般的奇女子,逢乱世骑马射箭不在话下,处盛世也可事农桑,传教化。可惜,一入深宫深似海,翱翔九天的雄鹰不得不收起锋芒,小心谨慎,受制于樊笼。
我少时曾于闹市见过她教训恶霸,也在山寺见过她爬树拈花,那时我便想,天上的骄阳也不过如此明媚吧。可惜,她终究还是要回到宫中去,高高在上,得体端方。
先皇后仙逝那日,我为再见一见她,躲开引我出宫的宫人,偷偷溜回了宫中,却在这废弃多年的圣殿神坛,迷失了方向。
我看见闪着星辉的光束不断落下,我看见皇后娘娘化作一头白鹿,周身如缀五彩云霞。她只嘱托我,照顾好燕匀理那臭小子。
她这般洒脱大度,不为饱受苛待而抱怨谁,也不为默默付出而要求谁的回报。也许她本就是九天之上的仙女,来此历难渡劫,羽化飞升。她的夫君,她所见过的所有人,还有芸芸众生,都不过是她的过客,又有什么好伤神的。
那晚,天上的星辉照得圣殿灿如白昼;那晚,先皇遣了所有人,独自抱着皇后身躯,嚎啕大哭。我想,先皇也是爱皇后的,只是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
我曾对几位闺阁好友说起过此事,可她们最终都不信我,反而认定我为巴结皇后之位,处心积虑惺惺作态,自我入宫,便更是疏远了。至此,我元嘉,无父母亲族,无至交好友,无夫君疼惜,做了这无所仰仗的皇后。哈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父母亲族无可替代,然知交可再觅,圣上也不见得对娘娘没有情谊。”
“知交确是可以再觅,可燕匀理…我与他,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君臣来得更妥帖。那小子脾气犟得很,自知晓我是未来娘子,反而不如幼时那般亲近了,想来许是心中早有了别的姑娘。自先皇后仙去,又琢磨上了修仙问道,若非先皇就他一子,满朝文武能任他不管?这皇位能轮的上他?也就我这见过神迹之人,才会应和他那些鬼话,在天下人面前正好凑做一对荒唐帝后,他也因此维护我些罢了。”
“神仙…神仙不就在举头三尺之处。凡人做了什么善事,造了何种业报,他们都看着呢,一笔一笔地记在账上,且待来生一一清算。”演月囫囵回答着元嘉,心中却忍不住思量。
听元嘉之意,小皇帝的生母竟是仙人?可历来君王都是帝星降世,又怎会托生在下界历劫的仙僚腹中?若先皇后是位鹿仙…唯有镇守雷火双灵的符涟仙子,是演月下界前唯一不明缘由被罚的。若她真是擅离职守,因乱了凡间帝星命数才遭的罪,为免节外生枝,秘而不宣也在情理之中。燕匀理无帝星庇佑,这命数当真凶险至极。
元嘉看见演月说得恳切,便想起仙人图的事来:“说起仙人,早前听闻你得了幅惟妙惟肖的仙人图,燕匀理昨日又碰巧得了幅贵号的印画,稀罕得紧,却不知这画中仙人实为何人,作画的又是哪位大家?”
“画中人,算是我授业恩师,生的一副好皮囊,确是有几分仙风。他老人家多年避而不见,应是恼怒我当年顽劣不堪;至于作画之人…应是恩师座下我的哪位师兄弟,为讨师傅欢心美化许多,时隔多年,我已然记不清了。”演月半真半假地回答,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总觉心中惴惴不安,便留着心眼,七分真三分假地与元嘉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