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北方饥荒是因为连年大旱的缘故,到了洛邑就不会有人饿死街头,然而与金陵不过一江之隔的洛邑,情况却更为严重。
端陵每到一处,饿死家中或大街小巷的人比比皆是,街上的人目不斜视,习以为常。三三两两的衙役走过来,随手裹了张席子,将尸体抬去附近山头的乱葬岗。
他一路走来,唯余叹息。
到了这座山头,端陵本想借宿当地农户一晚,天亮便离开的。谁知刚刚入夜,一阵阴风吹来,将村长的小孙女卷了走。
村子里发生这样的事,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仔细地询问过村长夫妇后,端陵披着灰扑扑的披风,一个人迎着月光上了山。
这才有了开头那幕。
*
喂了药不过半盏茶功夫,躺在草席上的老人小孩脸色渐渐好转。大汉磕完头,又说了几句谢恩的话,转身回去照顾大人小孩。
世人重诺,一诺千金,常有人为了一个诺言而丢掉性命。端陵虽救了他一家老小,却不曾想过要他赴汤蹈火,涌泉相报。
他转身走向庙门。
门外全是或盘旋或撞窗的乌鸦,谢生见他纤白无暇的手搭在门闩上,心头就是一跳,“端兄不可!”情急之下,连“少侠”二字都忘了。
端陵动作一顿,偏头,“睡吧,不必理会我。”
“夜深,端兄这是要去哪儿?”谢生下意识地开口,“外面全是乌鸦,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且先等等,等乌鸦散了再走。”
端陵看着他,静了一会儿,“它们是追着我来的。”
等谢生回过神来,已不见端陵的身影。他看向门窗,外面状似不死不休的乌鸦盘旋离开,在密林夜空中仿佛一团黑雾。
它们红色的眼珠点缀在黑雾里,活似狰狞的恶鬼。
乌鸦追端陵而去,比方才“不死不休”的架势还要可怖。
跟了谢生一路的女鬼从乱葬岗坟头钻出来,心悸地拍了拍胸口。吓煞鬼也,哪里来的后生,一身灵光比白日里的日头还要刺眼,惊得坟头孤魂野鬼四处乱窜。
差点就没命了,好在她机智,及时藏进了坟地里。
端陵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灵光惊退了一山头的鬼怪,他第一次下山,寻人好查探消息好,都无甚经验。
他在密林中走走停停,观察着夜空中的银月,乌鸦纷纷落在枝头,转动着红色眼珠,目光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离开。
古人训鸽用以两地传达信息,这些乌鸦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有人训练,竟像得了什么命令一般紧盯着端陵不放。
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却又不敢打扰对方。
端陵腰间佩着的银剑无端争鸣起来,几点萤火大小的光亮从剑柄处缓缓升起,亲昵的落在他肩上。
“醒了?”端陵并不感到意外,他脚步一停,微微偏头。
光点交融成一团橙色的光圈,精神抖擞地蹭了蹭他线条优美的下颌。
“安静些。”端陵轻揉了它两下,光圈安安分分的在他肩上不动。
这是他还未成形的剑灵,虽开了灵智,却还是个懵懵懂懂活泼好动的孩子。端陵对它素来宠溺,与平日里跟上跟下的幽鹤相比,偏爱了些。
下了乱坟坡,他沿着林中小路往另一处山头走。期间路过几个乱葬坟不提,倒是几个夜里出来游荡的野鬼被吓得魂胆欲裂。
端陵后知后觉,收了身上灵光。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几团将息未息幽蓝色的鬼火凭空自燃,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是哪家的后生?灵光也忒厉害了。”
“是呀,吓得奴家害怕死了,还以为是那个捉妖的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