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一次死的时候,虔子文尚有满腔愤懑。

他想把仇人先拨皮抽骨接着大卸八块,末了再把骨灰扬飞了,连神魂都不放过。

他已然快疯了,整天琢磨着怎么报复人,眼睛都快绿了,活生生憋了几百年。然而等他出来以后,始作俑者却已然闭关不出,虔子文拔剑四顾心茫然,体会了一回何为求而不得。

之后经历的事情多了,虔子文反倒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些莫名而来的怨恨。就像喝一杯兑了水的烈酒,酒味清浅烈性不足,唯独恨意还在。

对待晏歌么,自然也是此等情绪。三分恨意七分厌倦,若非必要之时,虔子文懒得看晏歌第二眼。

饶是虔子文嫌弃晏歌,他睁开眼睛就见床边坐着这人时,还是有点惊讶的。

青衣仙君手执一卷书,刚翻开一页,就见虔子文已然醒了。他心平气和地问:“你身上哪里不舒服?”

小少年清透的绿眼珠转了转,摇了摇头不说话。

晏歌扶起了虔子文,还纡尊降贵给他倒了盏茶,亲自递到少年嘴边,“为师虽然帮你拔出了那道魔气,你还是睡了整整两日,我有些担心。”

“不过比起你师兄,这不算什么。先前门内动荡你又未醒,他在你门外守了一天一夜,我都劝不走。”

听见这句话,小少年好像怔住了。他咳嗽了两下,“齐师兄他,一直守着我?”

“他被我赶去休息了,你们俩啊,个个都不让我省心。”晏歌喟叹了一声,真没想到养徒弟也是件烦心事。

齐佑天当年乖巧得很,让他练剑就练剑,让他打坐就打坐,没事从不跟师父多说一句废话,晏歌也乐得清静。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以为,虔子文入门时足有十六岁,比当初的齐佑天还大了八岁,肯定更好养活,没事扔两瓶丹药指导一下修行就可以了。再说还有齐佑天看着小师弟,又能出什么事呢?

谁料晏歌这一疏忽,虔子文倒霉了。

偏偏虔子文是个炉鼎资质,偏偏他又被居心叵测的魔修盯上了。虔子文神识内被植入了一缕魔气,晏歌都未曾察觉。

外人不说什么,晏歌却觉得是自己失职了,让虔子文受了这么多苦。

正当晏歌沉默不语的时候,就听虔子文颤声问:“我给师父添麻烦了?”

晏歌低头一瞧,小少年眼圈通红,正拼命忍着眼泪,“我对不起师父,更对不起太衍门。如果我修为高些,虽说还是打不过那个魔修,至少还能自尽……”

青衣仙君眉头皱紧了。他伸手去擦虔子文的眼泪,触到了少年的长睫毛,是濡湿柔软的,挂在手指头上怯生生地颤抖,像不安分的小鸟振翅。

他佯怒道:“你说什么胡话!谁要你自尽了,我要是连你都护不住,还配当人师父?”

“我给太衍门添麻烦了。”小少年模样怯生生的,“太疼了,我到底没熬过去,把祖师殿里的情形都跟他说了,我还说白石前辈也在……”

晏歌把虔子文按了下去,让他乖乖躺着,“血魂是个魔君,炼神修为的魔君。你要是固执地不开口,他把你杀了再抽魂审问,也没什么区别。哪怕你师兄对上血魂,也是凶多吉少。你能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虔子文不甘心,还想辩解:“可是……”

“睡觉。”晏歌眉头一沉,“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谁要敢怪你,就让你师兄替你撑腰。”

直到虔子文呼吸匀称地睡着了,晏歌才站起身。他带走了那本先前在看的书,一出门就看到齐佑天笔挺秀拔地站着,看情形来了很久。

眼见大徒弟扫了扫那本书,晏歌有些不自在。他咳嗽了一下,“子文醒了,过一个时辰你再去看他。”

齐佑天点头,问:“师父和白羽可是故交?”

“那天你不是听得一清二楚么?”晏歌垂着眼睫,“白羽是我昔日好友,他也是我心仪之人。不过我没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答案简单直白到出人意料,齐佑天愣了一下。他忍不住琢磨,如果那黑衣魔修真是白羽,他指点自己剑招又救下小师弟,是否跟师父有些关系?

晏歌拍了下他的肩,“为师估计你没去过藏书阁二楼,里面的书挺精彩。就连我和他的那段过往,也被写了进去。你愿意看就去找,我就不讲故事了。”

等晏歌走远了,齐佑天才进门。虔子文睡得正香,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唯独他的眉心还是微皱的。

是做了噩梦,还是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齐佑天伸出手,想替他揉开微皱的眉心,快触到时却停下了。